东晋风华 第230章 谋势

孙恩脸上的激愤未完全消退，但更多的是一种思索，他回味着叔父之前的话，忍不住问道：“叔父，即便要静待其变，煽风点火，又该从何处着手？陆昶如今在东海声望正隆，民心依附，那些泥腿子得了田亩工钱，怕是很难再听进去我等的‘天道’之言。”

孙泰并未直接回答，他依旧闭着眼，仿佛在养神，又仿佛在洞察某种无形的脉络。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剥离了情绪的冷静，如同在陈述一条物理定律：

“恩儿，你可知这世间之人，行事之根本，源于何处？”

孙恩一怔，思索道：“源于……信念？或是畏惧？”

“浅了。”孙泰淡淡道，“信念会动摇，畏惧可克服。真正驱动人行事的，无非‘利害’二字。鬼谷先师有言：‘捭之者，开也、言也、阳也；阖之者，闭也、默也、阴也。’ 何为捭？示之以利，动其心志，开启其**之门，此为阳谋。何为阖？示之以害，阻其行动，关闭其躁进之路，此为阴谋。”

他睁开眼，目光清冷，仿佛能洞彻人心：“人之常情，见利则趋，见害则避。陆昶能聚人，在于他画下了一张‘利’之大饼——田亩、工钱、前程、安宁。此乃‘捭’之术，他用的堂堂正正，故而能吸引寒门、流民、乃至部分渴望军功的武人。”

“那我们……”孙恩似乎抓住了什么。

“我们？”孙泰嘴角泛起一丝近乎无情的弧度，“陆昶以‘利’聚人，我们便要以‘害’动人。他给予的‘利’是未来的，是需要辛勤劳作、甚至流血牺牲才能换取的。而我们所要揭示的‘害’，却可以是迫在眉睫的，是隐伏于他这宏大蓝图之下的。”

他细细剖析，如同医者解剖人体：

“你看那些依附我们的中小世家，如杜、沈之流，他们真正恐惧的是什么？是陆昶驳倒了他们的学说吗？不，他们恐惧的是陆昶‘唯才是举’断了他们依靠门荫举荐子弟的稳妥路径，此乃损其核心之‘利’！他们今日败走，心中必然积怨，且对未来充满恐慌。对此辈，无需多言大道，只需点明陆昶在，则他们世家特权不保，子孙前程堪忧，此‘害’便足以驱动他们，哪怕心中不服，也会在暗处寻机掣肘。”

“再看那些如今支持陆昶的寒门官吏、匠人工头，他们又图什么？不过是出人头地，获得以往难以企及的地位与财富。此乃其‘利’。然而，若有一日，陆昶失势，或者朝廷降罪，他们这些‘陆党’骨干，必将首当其冲，抄家灭族之祸就在眼前！此‘害’，平日里被眼前利益掩盖，一旦有人点醒，便会如毒蛇噬心，让他们寝食难安。”

“还有那东海普通百姓，他们得田亩，看似得了大利。然，陆昶扩军备战，赋税徭役岂能长久不增？一旦战事紧张，或遇天灾，加征加派便在眼前。届时，眼前小利，可能抵得过切身之‘害’？”

孙恩听得眼中异彩连连，之前的愤懑被一种阴冷的兴奋取代：“叔父的意思是，我们不必与陆昶争辩道理，只需在他营造的这片‘利海’之下，悄然埋下各种‘害’的钉子？让得益者心生疑虑，让失意者恐惧加剧，让旁观者看到风险？”

“不错。”孙泰颔首，“太上者，当至无情。不为情绪所左右，方能将情绪化为工具。陆昶能撩动人心对美好未来的向往，我们便能拨动人心对失去现有、对未来风险的恐惧。此乃阴阳之变，捭阖之妙用。”

他继续布局，思路清晰得可怕：

“回去之后，你便着手几件事：

其一，暗中联络杜子腾、沈文休等家族，不必鼓动他们立刻反抗，只需让他们知晓，朝廷高门对陆昶此举已有非议，让他们自行揣度站队风险，其家族为自保，自然会有所动作，此乃‘以害驱之’。

其二，派人散播流言，不必再提‘妖星’，而是暗示陆昶穷兵黩武，东海赋税将加，徭役将重，且其行为已触怒建康，他日大军压境，东海必遭兵燹。流言要若有若无，扎根于人们内心的恐惧，此乃‘以骇听闻’。

其三，密切关注东海与北胡、与周边势力的摩擦，一旦陆昶遇挫，哪怕是小败，便要立刻将此事放大，宣扬其‘农战’之弊，证明其道不可持久，风险巨大。届时，人心浮动，便是我道重振之机。”

孙恩彻底拜服，躬身道：“侄儿明白了！陆昶聚阳，我等便散阴。他筑高台，我等便悄然掘其墙角。事关各自利益，无需我等亲自出手，自有那因利而聚者，因害而散，甚至因惧而反噬！”

孙泰重新闭上眼睛，恢复了那古井无波的状态，只有淡淡的话语传出：

“大势如水，堵不如疏，疏不如引。陆昶想引水筑坝，聚势成洪。我们便在一旁，多挖几条泄洪的沟渠，甚至……悄悄松动几块坝基的石头。且看这滔滔大势，最终流向何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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