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风华 第229章 暗筹

马车颠簸，驶离了那座日益喧嚣、充满活力的郯城。车厢内，与外面的炎热喧嚣截然不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冰冷和沉默。

孙恩紧握着双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胸膛剧烈起伏，终于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拳砸在车厢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可恨！竖子安敢如此！叔父，那陆昶分明是强词夺理，亵渎大道！我等难道就真这般灰溜溜地走了？不如让我……”他眼中凶光闪烁，未尽之语里充满了杀意。

“够了。”孙泰闭目靠在锦垫上，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打断了孙恩的躁动。“匹夫之怒，血溅五步，除了授人以柄，葬送自身，于大道何益？”

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孙恩的愤懑，只有一片看透世情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释然。“今日之败，未必是坏事。”

“不是坏事？”孙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孙泰，满脸的难以置信，“那陆昶当着众人之面，将我等立足之基批驳得体无完肤，更是公然竖起‘农战’这等悖逆之旗！我等威信扫地，这还不是坏事？”

孙泰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笑意：“威信？建立在虚言空谈、星象谶纬之上的威信，看似牢固，实则如沙上之塔，经不起真正风浪的冲击。陆昶今日，不过是亲手推倒了这座早已开始腐朽的塔罢了。”

他目光转向车窗外不断后掠的田野，语气幽深：“你只见他言辞犀利，可见他立论之坚？你只见他驳倒我等，可见他身后那郯城焕发的生机，那官吏士卒眼中凝聚的信念？此子……非比寻常。他所行之‘道’，虽与我等不同，却是一条实实在在、能凝聚人心、能富国强兵的路。在这乱世，这才是最可怕的力量。”

孙恩不服：“难道我等天师正道，还比不上他这功利霸道？”

“非是比不上，而是路不同。”孙泰微微摇头，“他走的是阳关大道，聚的是可见之力。而我等……”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秘传般的意味，“……真正的根基，从来不在庙堂之高，不在清谈之席，而在那万千愚夫愚妇的心里，在那对鬼神莫测之力的敬畏之中。”

他看向孙恩，目光锐利起来：“陆昶可以驳倒明伦堂上的我们，但他能轻易改变遍布江东、笃信鬼神的万千信众之心吗？他能消除百姓对灾异、对未知的恐惧吗？他能保证他那套‘农战’之法，永远一帆风顺，永无天灾**吗？”

孙恩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阴鸷的算计取代：“叔父的意思是……”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孙泰缓缓道，“陆昶今日将‘农战’之旗举得如此之高，便是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建康高门会如何看他？桓温、朝廷会如何忌惮他？他如今势头正盛，自然无妨。然，天道循环，岂有永盛不衰之理？”

他捻动着指尖，仿佛在推算着什么：“他那套东西，太过依赖‘人力’，太过追求‘实效’。一旦事有不成，或遇大灾，或遭败绩，或内部生乱……那时，人心惶恐，质疑四起，便是我等‘大道’重现之时。届时，无需我等多言，自有那受灾遇难的百姓，会想起今日之‘预言’，会叩响我等的法坛，祈求神灵庇佑。”

孙恩终于彻底冷静下来，眼中闪烁着领悟的光芒：“我明白了。与其现在与他争一时之长短，不如静待其变。他行他的阳关道，我等……只需牢牢守住这暗处的万千沟渠，待其自遇坎坷，水流自然便会改道，汇入我等之门庭！”

“不错。”孙泰赞许地点点头，随即语气转为森然，“不过，等待并非全然无为。陆昶此人，既已结怨，便不可不防。恩儿，你即刻传讯各地祭酒、鬼卒，严密关注东海动向，尤其是其粮草转运、军械打造、以及陆昶本人的行踪。但切记，不可轻举妄动，暴露我等根基。眼下，我们要做的，是蛰伏，是等待，是……煽风点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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