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微风拂过郯城,带着田野里新禾的清香和海水特有的咸涩气息。这座原本在战火中复苏的边郡城池,近日却因大批外来者的涌入,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喧嚣与躁动。
继此前那些出于好奇或质疑而来的高门子弟之后,更多行色各异、却带着相似标签的“客人”抵达了。他们大多身着略显朴拙却质料尚可的儒衫,或是直接穿着天师道信徒常见的青色、灰色道袍,举止间带着地方世家特有的、既想表现风范又难掩一丝局促的气质。他们的眼神,相较于建康高门子弟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更多了几分警惕、探究,甚至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使命感和危机感驱动着的敌意。钱塘杜子腾、吴兴沈文休、会稽孔慕道,便是这群人中的领头者。
杜子腾面色微黑,身形健硕,眉宇间带着一股执拗之气;沈文休则略显富态,眼神灵活,善于察言观色;孔慕道年纪稍长,面容清癯,话语不多,却每每在关键处发言,显得城府颇深。他们身后,跟随着数十名同样来自中小世家或本身就是天师道低级道士、虔诚信徒的年轻人。
这一行人的到来,让郯城的空气仿佛都凝重了几分。街市上原本从容的百姓,感受到这些外来者身上散发出的不同寻常的气息,也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投去好奇而略带戒备的目光。孩子们停止了追逐嬉闹,躲在大人身后,偷偷打量着那些穿着道袍的陌生人。
太守府内,谢玄拿着刚收到的名刺汇总,眉头紧锁,快步走入陆昶的书房。
“陆兄,情况比预想的要复杂。”谢玄将名刺放在案上,“除了杜、沈、孔这几家明确与孙泰关系密切的,还有不少来自吴郡、丹阳等地的小家族子弟,甚至混入了一些看似游方,实则眼神精悍、步履沉稳之人,恐是孙泰麾下的护法道徒。高啸那边也报,发现有人暗中与城内几个已知的天师道坛主、信徒接触,似乎在打听消息,散布流言。”
陆昶放下手中的笔,目光扫过那摞名刺,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们打着‘星象示警’的旗号而来,我们若闭门谢客,反倒显得心虚,坐实了他们的污蔑。”他沉吟片刻,决然道:“传我命令,依常礼接待,安排他们入住城西预备好的客舍。同时告知他们,可在不涉军机要地的前提下,由郡府派员陪同,参观市集、工坊、屯堡乃至乡学。郡府日常议事,若无关机密,也允他们旁听。”
“陆兄,这是否太过……”谢玄有些担忧,“让他们看得太多,若存心找茬,恐生事端。尤其孙泰之徒,最擅蛊惑人心,颠倒黑白。”
陆昶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洞察与自信:“幼度,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东海郡今日之景象,是万千军民胼手胝足、流血流汗换来的,是实实在在的安居乐业,是蒸蒸日上的勃勃生机!让他们看!让他们亲眼看清楚,我们到底是在行‘妖政’,还是在办实事!谣言止于智者,更止于眼见为实。若连这都不敢示人,我们推行新政的底气何在?”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至于暗中搞小动作的,高啸自会处理。盯紧那几个坛主和活跃分子,若有违律之举,立即拿下,绝不姑息!我们要展现包容,但绝不意味着纵容破坏。”
命令下达,郯城这台精密的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客舍被迅速整理出来,饮食起居一应安排妥当。郡府派出了几位口齿伶俐、熟悉情况的年轻吏员作为向导。
接下来的几天,这些特殊的“客人”们,在向导的陪同下,怀揣着各种复杂的心思,开始他们的“考察”之旅。
他们走在郯城的街道上,看到的不是预想中的凋敝破败,而是店铺林立,货品琳琅,行人面色红润,交易井然有序。官营的“惠民布号”、“盐铺”前顾客盈门,价格公道;私人商铺也各有特色,生意兴隆。
他们参观百工坊,听到的是水力锻锤有节奏的轰鸣,看到的是工匠们专注的神情和那些不断被改良的新式织机、水车、农具。老匠作鲁大甚至被请出来,为他们简要讲解了“专利令”如何激励创新,言语间充满了自豪。
他们被允许远远观看新军的操练。校场上,士兵们号令严明,动作整齐划一,那股凛然的杀气与饱满的士气,绝非乌合之众所能拥有。尤其是当他们看到士兵们用餐时,碗里确实有肉,营房整洁,还有医官巡视,这一切都与他们听说的“蛊惑人心”大相径庭。
他们还走进了王家屯堡这样的地方。看到的是整齐的田垄,长势喜人的禾苗与“陆公薯”,听到了蒙学堂里传出的稚嫩读书声,不仅是《急就篇》,还有简单的算学口诀。里长和老农谈起郡守府的新政,脸上是发自内心的感激,提及慕容厉来犯,则是一脸的同仇敌忾。
眼前的景象,与他们在建康听到的“妖星祸乱”、“戾气冲天”的传言,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许多原本只是盲从或者被家族派来的年轻子弟,内心开始产生了动摇和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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