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风华 第189章 东海雪盐

郡医馆之事引发的震动尚未平复，陆昶深知，若无坚实的财力支撑，再美好的蓝图也只是空中楼阁。他邀请谢玄、王璎与谢道韫，连同郡中几位核心僚属，前往位于东海之滨、戒备森严的官营盐场。

马车行驶在特意加固的临海道路上，咸涩的海风扑面而来。还未靠近盐场，众人便已看到远处一片望不到边的、被整齐划分的方格水池，在秋日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宛如镶嵌在大地上的巨大镜片。

“这便是东海郡的盐田？”王璎好奇地探出头，她见过运往建康的盐块，却从未见过如此规模的制盐场面。

“正是。”陆昶点头，引领众人登上了一处可以俯瞰整个盐场的高地。

只见下方盐田层次分明，沟渠纵横。海水通过闸门被引入最高一级的蒸发池，经过数日日光曝晒，水分蒸发，浓度提高，便依次放入下一级的调节池、结晶池。工人们穿着统一的短衫，忙碌地操作着水闸，耙动着池底的盐粒，一切井然有序。

“此法看似简单，不过是引海水晒制，与我所知似乎并无不同？”谢玄观察片刻后，提出了疑问。他见过江北一些盐场，大致流程类似。

陆昶微微一笑，指向盐场边缘几处格外整洁、有兵士守卫的区域：“幼度且看那边。”

众人望去，只见那片区域的盐池更为小巧，池底铺设着光滑的黑色石板或陶片。工人们正将浓度达到顶点的卤水引入这些池中，进行最后的结晶。

“关键在于‘精制’。”陆昶解释道，“寻常海盐，杂质较多，味苦涩，色泽灰暗。我令人铺设深色池底，可加速吸热，促进结晶；反复淋洗去除表层杂质；更在最后一道工序，引入少量提纯的草木灰水，再次净化。”

他边说边带领众人走入一间巨大的工棚。棚内，经过初步晾晒的粗盐被运到这里，工人们按照陆昶制定的流程，进行溶解、过滤、二次结晶、研磨等步骤。最后出来的盐，并非常见的粗大灰黄色颗粒，而是细腻如雪、洁白晶莹的粉末！

“这……这是盐？”王璎忍不住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入口中，随即美目圆睁，“好咸！而且……没有一点苦味！”

就连一向沉静的谢道韫，也露出讶异之色。她出身高门，食用自然是上等的官盐，但即便是建康最好的盐，也略带涩味，绝无眼前这般纯净。

“此盐，我称之为‘东海雪盐’。”陆昶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豪，“其色白，味纯，杂质极少，久存不结块。”

高啸适时地捧上几个精致的陶罐，里面装着的正是这种雪盐。陆昶将其分别赠予王璎和谢道韫。“此物虽微，聊表心意，日常食用，或能更合口味些。”

王璎捧着陶罐，看着里面白雪般的盐，又看看陆昶，眼神亮晶晶的：“陆府君，你真是……总能弄出些新奇又实用的好东西！”

谢道韫轻声道谢，指尖拂过光滑的罐身，心中明了，这看似简单的盐，背后蕴含的却是对原理的精妙运用，以及一套严苛的质量控制体系。她轻声问道：“如此精制，产量岂非大减？成本定然不菲吧？”

这正是问题的核心。众人皆看向陆昶。

陆昶笑道：“谢姑娘所虑极是。精制过程确实增加了人工和时日，初期产量亦受影响。然而——”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稳而自信：“此雪盐品质远超寻常官盐、私盐，可谓独步天下。我已命人组建商队，将此盐售往江东、荆襄，乃至通过隐秘渠道，少量流入北地。其价，可达上等官盐的五倍，甚至十倍！且供不应求！”

他环视众人，继续道：“除去高昂售价，普通海盐我们亦未放弃生产，只是改进了流程，提高了效率和纯度，使其品质优于市面上大多盐货，足以供应本郡及周边州郡，利润亦远超往昔。盐利，如今已占郡府岁入之六成！且仍在增长！”

六成！这个数字让在场所有僚属，包括谢玄，都暗自吸了一口凉气。这意味着，陆昶推行的所有新政——免赋、募兵、兴学、建医馆——其庞大的花费，大部分竟是由这洁白的盐粒所支撑！

“盐铁之利，自古便是国库重要来源。然如使君这般，通过精工细作，化寻常为神奇，将盐利发挥至如此极致的，亘古未见。”一位掌管钱粮的老掾吏由衷叹服。

王璎恍然大悟：“怪不得你敢又是免赋又是免费看病！原来是有这‘雪盐’做底气！”

谢道韫凝视着下方井然有序的盐田，以及工棚里那些忙碌而专注的身影，心中豁然开朗。陆昶的“生财”，并非横征暴敛，亦非奇技淫巧，而是建立在深入理解事物规律、改进生产技术、提升产品价值、并敏锐把握市场需求的坚实基础之上。这是一种超越时代的、将“技术”转化为“经济实力”的强大能力。

他不仅懂得如何“分蛋糕”（均田、免赋），更懂得如何将“蛋糕”做得更大、更美味（革新盐业、繁荣商贸）。

离开盐场时，夕阳将海面染成金红色。谢道韫与陆昶走在最后，海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衣袂。

“府君之才，不仅在于安民，更在于富国。”她轻声说道，话语随风飘入陆昶耳中，“璞玉浑金，终现光华。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雪盐之利，恐已引得四方瞩目了吧？”

陆昶侧首看她，见她眼中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心中微暖。他望向波涛起伏的大海，目光沉静而坚定：

“谢姑娘所言极是。财帛动人心，更何况是盐铁之利。然而，大势已成，舟已离岸。唯有乘风破浪，方能不负这东海万里波涛，不负这郡中数十万生民所托。”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谢道韫看着他被夕阳勾勒出的侧影，那清俊的轮廓此刻仿佛镀上了一层坚毅的金边。她不再多言，只是将那罐雪盐轻轻握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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