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风华 第46章 建康春日宴别离

陆昶接令赴姑孰的消息，如同春风卷絮，迅速传遍了建康的贵戚圈层。一时间，惋惜、惊叹、担忧、乃至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情绪，在诸多高门闺阁中弥漫开来。那位才惊艳绝、寒门高品、又于春狩场上展现了非凡胆识的吴郡陆郎，竟就要这般突然地离开建康了？

于是，由南康县主发起，王璎、桓婧等人极力促成的一场饯行宴，便显得顺理成章。地点依旧选在了景致宜人的青溪别业，只是此番宴会的气氛，与月余前那场充满好奇与试探的茶会已然迥异。

春日正好，园中繁花似锦，蜂蝶乱舞，暖风熏人，本该是极热闹欢快的景象。然而，当陆昶在谢玄的陪伴下踏入园中时，感受到的却是一种刻意渲染却又难掩淡淡惆怅的氛围。丝竹声依旧悠扬，却似乎少了几分轻快，多了几分婉转；贵女们的衣衫依旧明艳，言笑之间，却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离愁别绪萦绕其间。

**王璎**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穿着一身**娇艳欲滴的海棠红蹙金百蝶穿云锦**裙裳，梳着华丽的**朝云近香髻**，鬓边簪着**赤金点翠步摇**和**硕大的南珠簪花**，妆容明丽，如同园中最耀眼的那朵牡丹。她一见陆昶，便立刻迎了上来，笑容依旧灿烂，眼底却藏不住那份急切与不舍。

“陆郎君！你可算来了！”她语速很快，似乎想用热情驱散离愁，“怎么说走就要走？姑孰那地方风吹日晒的，哪比得上建康舒适？定要好好保重才是！”说着，她从身后侍女手中取过一只精心包扎的长条锦盒，不由分说地塞到陆昶手里，“这个给你！是我特意寻来的，用的是**小牛皮浸了桐油反复鞣制的**，里头还衬了**软绸**，戴着绝不磨手。你如今要习武射箭，正好用得上！”那是一副制作极其精良的骑射护臂，用料考究，针脚细密，显然价值不菲，更难得的是这份细致的心思。

陆昶微微一怔，接过那沉甸甸的礼物，郑重行礼：“多谢王娘子厚赠，昶定当珍惜。”

王璎见他收下，脸上顿时焕发出光彩，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旁人打断。

**桓婧**依旧是一身**素净的月白青绫骑射服**，只是外罩了一件**水碧色云纹绉纱披风**，青丝高束，仅用一根**白玉螭龙簪**固定，显得英气而利落。她抱着手臂站在一株梨花树下，见陆昶过来，才缓步上前，目光依旧清亮锐利，在他脸上扫过，淡淡道：“军中不比清谈场，刀剑无眼，机变固然重要，硬功夫才是根本。望你好自为之。”她的礼物是一小瓶**军中特效的金疮药**和一本薄薄的**手抄兵法心得**，字迹刚劲峭拔，显然是她的手笔。“药是家中所配，比外面的强些。笔记是些粗浅见解，或许有用。”言辞简洁，却实用至极，符合她一贯的风格。

陆昶同样郑重接过：“桓娘子馈赠，于昶如获至宝，多谢。”

略显羞涩的**庾清萱**今日穿了一身**柔和的樱草色绣缠枝兰草襦裙**，站在稍远些的地方，见陆昶目光望来，脸颊微红，鼓起勇气上前，递上一只**藕荷色锦囊**，声音细若蚊蚋：“陆…陆郎君…一路保重。这是我…我手抄的一些诗文，路上若得闲…可解烦闷…”锦囊入手清香，里面是一卷装订精巧的诗集，字迹秀雅工整，不知费了多少心思。

陆昶温和道谢：“庾娘子费心，昶必细细拜读。”

**南康县主**作为主人，也送上了一份程仪，是些实用的金银锞子并一些上好的笔墨，笑语盈盈：“陆参军此去，必能大展宏图，他日建功立业，莫忘了建康故人便是。”

陆昶一一谢过，言辞得体，既不过分热络，也无丝毫失礼，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然而，他目光掠过全场，却未见**谢道韫**的身影。正自疑惑，却见谢玄凑过来低声道：“阿姊说今日身体略有不适，不便前来，让我代为送行。”说着，他递过一个**素雅的青布包袱**，“这是阿姊让我交给你的。”

陆昶接过，入手微沉。打开一看，里面并非金银珠宝，也不是风雅玩物，而是几本**崭新的空白线装书册**、一匣**上好的松烟墨**、数支**狼毫小楷**，以及一小瓶**清心醒神的药油**。另有一张素笺，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前路多艰，笔可纪事，墨可抒怀，望自珍重。**”

这份礼物，朴实无华，却最是贴心。它无关风月，唯有知己般的懂得与无声的支持。她知道他前路需要记录、需要思考、需要在高强度压力下保持清醒。陆昶握着那冰凉的墨锭，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宴会的气氛依旧保持着表面的热闹，丝竹声声，觥筹交错。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一场华丽的告别。陆昶周旋于众人之间，接受着祝福与馈赠，心中却异常清明。

当夕阳开始西沉，将园中花草树木拉出长长影子时，陆昶起身，向主位上的南康县主及众人郑重辞行。

“今日蒙县主及诸位娘子盛情，昶感激不尽。相聚虽短，情谊长存。昶就此别过，愿诸位安康顺遂。”

他拱手长揖，姿态从容潇洒，然后转身，在谢玄的陪伴下，稳步向园外走去。

身后，是满园顷刻间静默沉寂下来的春光，是诸位贵女神色各异、久久凝视的目光。王璎眼中的热切几乎要化为实质，桓婧抱臂默立，庾清萱低头绞着帕子，南康县主轻轻叹了口气。

这场春日宴别离，没有泪水涟涟，没有肝肠寸断，只有弥漫在花香与酒气中的淡淡惆怅与未尽之言。它像是一曲华丽的终章，为陆昶在建康城的这段风云岁月，画上了一个余韵悠长的省略号。

所有的欣赏、倾慕、好奇与试探，都随着他的离去，暂时封存于此地此景之中。

而前方，是通往姑孰的漫漫长路，是未知的烽火与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