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风华 第33章 各方谋算暗中起

夜色深沉，建康城中各方势力的核心之处，却仍是灯火通明，无人安枕。陆昶那“上中”的品第，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池塘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迅速扩散，迫使棋手们重新审视棋盘，落子布局。

**琅琊王府，书房。**

烛火将王彪之阴沉的面色映照得忽明忽暗。书房内气氛压抑，王坦之垂首立于下首，脸上犹带着不甘与愤懑。

“上中…好一个‘上中’！”王彪之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指节重重叩在紫檀木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顾雍老儿，竟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还有谢安石…隔得那么远，还要伸手递过话来！司马昱…哼，一个个都跳了出来！”

王坦之抬起头，急声道：“叔父！难道就任由那寒门贱子如此猖狂？今日他得了高品，明日岂非更要骑到我等头上作威作福？”

“闭嘴！”王彪之厉声呵斥，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与恼怒，“遇事便如此躁急失态，你的涵养功夫都学到哪里去了？今日之局，难道不是你步步紧逼，反倒成就了他的声名？！”

王坦之被斥得脸色发白，噤若寒蝉。

王彪之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眼神变得幽深难测：“事已至此，硬阻已落下乘，徒惹笑柄，更显得我王氏气量狭小。此子声望已起，背后又有谢家、司徒，甚至…西府或许也在观望。再行打压，成本太高，收益难料。”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腕间的沉香木珠，缓缓道：“需改变策略。既然压不服，或可尝试…接触，笼络。”

王坦之猛地抬头，眼中尽是不敢置信。

王彪之瞥了他一眼，冷冷道：“非是让你去与他称兄道弟。而是要知道，此等人物，若不能为我所用，也绝不能为他人所用！尤其是谢家！若能以利诱之，以势导之，让他明白，唯有依附我琅琊王氏，方是正途，方能在朝堂立足…届时，他今日之才学，便可成为我王家之助力。即便不能，探明其真实意向，稳住他，亦好过将其彻底推向对立面。”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语气莫测：“听闻他家中唯有一下人？或许…可从长计议。” 这话语中，已然带上了联姻笼络的初步考量，对象自然是家族中不甚重要的旁支女子。

**陈郡谢府，东山堂。**

谢安远在东山，消息却已通过快马传书送至建康府中。心腹管事将中正堂发生的一切巨细无遗地禀报于谢道韫与留守的谢家子弟。

谢道韫看着叔父的手书，上面只有寥寥数字：“璞玉初琢，静观其变。” 她唇角微扬，了然于心。

谢安的态度已然明了：赞赏陆昶之才，默许甚至乐见其成，但并不急于此时便将其牢牢绑在谢氏战车之上。他更愿意继续观望，看这块璞玉如何在风刀霜剑中自行打磨，看他会做出何种选择。这是一种超然的自信，也是一种深远的投资。谢府只需在必要时，如这次一般，递出一根恰到好处的稻草，而非急于收入囊中。谢道韫知道，自己今日之举，正合叔父之意。

**司徒府，静室。**

司马昱并未如王家那般震怒，反而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他独自对着一盘残局，指尖捏着一枚温润的黑玉棋子。

“好，甚好…”他低声自语，“王彪之那老狐狸，这次怕是气得够呛。谢安石隔岸观火，倒是洒脱。” 他将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一角，仿佛截断了一条大龙的去路。

“陆昶…寒门之子，骤得高位，无所依傍…正合用来搅动建康这潭死水，制衡王、谢，甚至…姑孰那位。” 他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且让你再成长些，羽翼再丰些…届时，你这把刀，才会更锋利，更好用。” 在他眼中，陆昶的价值，首先在于其“搅局者”和“制衡子”的身份。

**姑孰，西府，军机堂。**

郗超将来自建康的密报呈于桓温案前，脸上带着惯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明公，结果已出，吴郡陆昶，定品上中。”

桓温粗粗浏览一遍，浓眉微挑，发出意味不明的哼声：“哦？竟真让那小子办成了？顾雍这次倒是硬气了一回。”

郗超笑道：“岂止是硬气。王家手段尽出，司徒横插一手，谢安遥相呼应，更是精彩纷呈。此子之才学心性，经此一役，可谓展现得淋漓尽致。超此前‘活棋’之论，如今看来，仍是低估了。此子非是闲棋，恐是…锐矢。”

桓温目光锐利地看向他：“依你之见，如今当如何？”

郗超从容道：“依旧静观。建康那些人，不会让他安稳。且让他在那漩涡之中，再自行挣扎一番，磨砺一番，也替我西府…再多吸引些火力。待他势穷力竭，或锋芒更盛之时，明公再抛下橄榄枝，方显雪中送炭之贵，亦或强强联合之势。此时插手，为时过早。” 他的策略，充满了冷静甚至冷酷的算计。

**城外，云鹤观，静室。**

云真子盘膝坐于蒲团之上，听着面前一位寻常伙计打扮的男子低声禀报。听完后，他缓缓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与了然。

“尘埃落定，善。”他缓缓道，“龙虎之争，非一日之功。潜龙在渊，仍需时日。继续关注，暗中护持，非到万不得已，不必现身。待其需要时，再递出我道门的橄榄枝不迟。”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透着一种长远的谋划。

这一夜，建康乃至姑孰的各方势力，基于各自的利益与算计，对陆昶的态度悄然完成了转变或深化。打压、拉拢、利用、观望、投资…种种谋算，如同无数条暗流，开始围绕着他这个新晋的“上中”寒士，悄然涌动，交织成一张无形而巨大的网，静待着他下一步的落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