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血笺：松花不谢 第87章 雨弦惊破梦

请来的老郎中，枯瘦的手指搭在明仁那滚烫得吓人、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上，脸色越来越沉，如同锅底灰，眉头拧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疙瘩，半晌才沉重地、如同宣判般吐出几个字：“邪热炽盛，内陷心包……此乃痘疹逆证，凶险……至极！恐……恐痘毒攻心了！”

“咚！”佟玉姑双膝一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额头重重磕下，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泪水如同决堤的江河奔涌而出：“先生！求求您！菩萨！救救我儿！救救他啊！拿我的命换！拿我的命换他的命啊！！”她的额头瞬间一片青紫，血丝渗出，却浑然不觉。

老郎中长叹一声，浑浊的老眼满是悲悯与深重的无力，颤抖着手写下药方，那笔迹歪斜虚浮，仿佛重逾千钧：“老夫……只能尽力开个方子，吊住他一丝元气……但这痘毒已入心脉，能否熬过这鬼门关……就……就看这孩子的命数，看老天爷……肯不肯开眼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章怀印夫妇的心窝。

仿佛连老天爷都在嘲弄这尘世的悲欢！刚才还朗朗晴空，骤然阴云密布，如同巨大的黑幕笼罩下来！豆大的雨点带着冰冷的恶意，“噼里啪啦”地狠狠砸落下来，瞬间在天地间织成一张冰冷刺骨、密不透风的绝望雨幕！

章怀印一把夺过那轻飘飘却又重如泰山的药方，如同离弦的血箭，头也不回地撞进滂沱大雨！他要去城隍庙头“济仁堂”抓那救命的稻草！冰冷的雨水疯狂地抽打在他的脸上、身上，模糊了视线，混合着滚烫的恐惧和绝望的泪水冲刷着他。脚下泥泞湿滑，他一个踉跄，如同被重锤击中，“噗通”一声重重砸进冰冷的泥浆里！污泥瞬间溅满全身。但他立刻像受伤的野兽般挣扎着爬起，抹去糊住眼睛的泥水，不管不顾地、用尽全身力气向着那渺茫的希望，在倾盆大雨中亡命狂奔！

就在他满心绝望、如同被抽空了魂魄的行尸走肉般冲向济仁堂的巷口时——

一阵清越、哀婉、却又带着一丝刻入骨髓的熟悉倔强的三弦琴音，如同穿越时空的利箭，穿透密集冰冷的雨帘，幽幽地、却无比清晰地刺入他的耳中！

那调子……是《三叠阳关》！十八年前，那个风雪肆虐、几乎冻毙的寒夜，在破败的关帝庙里，火堆旁，小蝶冻得通红的手指，只为瑟瑟发抖的他一个人，一遍遍弹奏的曲子！

章怀印如同被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中！猛地刹住脚步，泥水四溅！他惊疑不定、近乎疯狂地循着那魂牵梦绕的琴声，目光穿透雨幕，死死钉向街角一处摇摇欲坠的简陋雨棚——

昏黄的光线下，一个瘦削得如同枯竹的身影蜷缩在冰冷的墙根。她身前竖着一块被雨水冲刷得字迹模糊的木牌，上面用炭笔勉强写着歪歪扭扭却如同尖刀般刺眼的五个字：“专治疑难杂症”。一条洗得发白、边缘破烂的旧头巾，紧紧包裹着她的左侧脸颊和脖颈，只露出右边半张苍白憔悴、却依稀镌刻着岁月风霜的熟悉轮廓。枯瘦如同鹰爪的手指，正一下下、带着孤注一掷的执着，拨动着怀中那把同样破旧不堪、琴身布满裂纹的三弦琴。琴声在凄风苦雨中显得格外孤寂、倔强，如同绝境中的最后一丝微光。

刹那间，时光轰然倒转！十八年腥风血雨、颠沛流离的沉重岁月，仿佛被这熟悉的、带着体温的琴音瞬间撕裂、抹平！

章怀印如同梦游般，失魂落魄地朝着那雨棚踉跄走去，每一步都深陷在泥泞与虚幻的旋涡。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滚烫的泪水在他脸上肆意横流。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满了滚烫的砂砾，声音干涩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极致的恐惧，仿佛怕惊碎了这场太过奢侈的幻梦：

“这……这琴声……小……小蝶妹……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雨棚下，那如泣如诉的琴音戛然而止！

包裹着头巾的女人如同被无形的闪电击中，浑身猛地一震！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械。目光穿过迷蒙冰冷的雨幕，死死地、贪婪地盯在章怀印那张被雨水、泥泞和绝望模糊、却早已刻入灵魂深处的脸上！独露的那只眼睛里，先是极度的茫然与死寂，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狂喜光芒，紧接着又被汹涌而出的、滚烫的泪水彻底淹没！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同样嘶哑颤抖的声音，带着跨越了十八年炼狱风霜的沧桑与不敢确信，艰难地穿透嘈杂的雨声：

“你……你是……怀……怀印哥……？！”

“是我！章怀印！”章怀印激动得浑身每一块骨头都在战栗，他猛地抬起沾满泥浆的右手，用尽全身力气撩开自己左额湿透、黏腻的头发——一道狰狞扭曲、如同紫黑色蜈蚣般盘踞的陈旧刀疤，赫然暴露在冰冷的雨水冲刷之下！“你看！这道疤！当年在沧州城外，为你挡下‘黑风刀’徐三那要命的一刀！记得吗？！”

时间，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喧嚣的雨声、街市的嘈杂、明仁垂危的病痛、所有的阴谋算计与血雨腥风……仿佛都被一个无形的、隔绝生死的屏障彻底推开！天地间只剩下这摇摇欲坠的雨棚下，两个被命运残酷撕裂、又在绝望深渊边缘猝然重逢的、伤痕累累的灵魂！

“小蝶——！”

“怀印哥——！”

两声泣血锥心、仿佛要呕出灵魂的呼喊骤然撕裂雨幕！两人如同扑向唯一光明的飞蛾，不顾一切地冲向对方！在冰冷刺骨的雨水中，在肮脏泥泞的地面上，用尽毕生的力气死死地、几乎要将对方勒断般拥抱在一起！滚烫的泪水如同开闸的熔岩，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在两张饱经沧桑的脸上肆意奔流、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