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人格：红眼 矢车菊的余烬：克雷伯格赛马场（番外3）

接下来的几日，奥尔菲斯将自己囚禁在书房，周围堆满了从庄园各个角落搜集来的档案。玛丽的日记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更多被尘封的记忆之门。

他发现马努斯的研究并非孤例。在一本装订粗糙的实验记录中，他找到了“欧利蒂丝”这个名字——一个致力于研究“意识本质”的秘密社团。记录中提到他们尝试用药物“引导记忆的再生与重构”，并附有复杂的化学公式，其中一种核心成分的分子结构图，与他手中的蓝色药剂惊人地相似。

“你以为自己在追寻真相，侦探先生？”脑中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如今已不再需要药剂触发，“你不过是沿着他们铺设好的轨道前行。”

奥尔菲斯用力按压太阳穴，试图驱散那声音。他开始频繁地看见幻影——不是模糊的轮廓，而是细节清晰的景象。有时是玛丽在窗边垂泪，有时是马努斯在实验台前癫狂地调配药剂，更多的时候，是另一个“自己”站在房间角落，冷眼旁观。

他知道自己正在滑向疯狂的边缘。理性告诉他应该停止，立刻离开这座被诅咒的庄园。但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病态的执念，却驱使着他不断挖掘，仿佛答案就在下一层泥土之下。

爱丽丝·德罗斯再次来访，带来新的发现。

“我查到了弗雷德里克·克雷伯格的背景，”她将一份族谱铺在桌上，“他是玛丽的侄孙。更重要的是，他与欧利蒂丝基金会有关联。”

奥尔菲斯的目光凝固在族谱的一个名字上：“弗雷德里克·克雷伯格，现任欧利蒂丝基金会档案部特别顾问。”

“他回到这座庄园，寻找‘希望的宝石’，恐怕不是出于对家族历史的兴趣。”爱丽丝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他是为了回收马努斯未完成的研究成果——也就是你手中的药剂。”

“看吧，”脑中的声音低语，“每个人都在演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剧本。只有你，可怜的侦探，连自己的台词都不知道。”

奥尔菲斯感到一阵眩晕。如果爱丽丝说的是真的，那么他从一开始就踏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局。委托他调查的匿名信，引导他前往赛马场的线索，甚至与弗雷德里克的“偶遇”，都可能是计划的一部分。

“我们必须小心，德罗斯小姐。”他警告道，“我们可能已经惊动了他们。”

爱丽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真相总是伴随着风险，不是吗？”

她离开后，奥尔菲斯从抽屉里取出那个混入药剂的香水瓶。瓶中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他几乎能感觉到它在呼唤自己，承诺着揭示一切的力量，也预示着彻底的毁灭。

深夜的赛马场，月光被浓云遮蔽，只有零星几盏残破的路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源。

奥尔菲斯站在中央看台上，手中握着玛丽的日记和那个香水瓶。他约了弗雷德里克在这里见面，声称要“归还家族遗物”。

风很大，吹得破损的广告牌哗啦作响。在风的间隙中，他听到了另一种声音——马蹄声，轻快而规律，仿佛有一匹看不见的马正在赛道上奔跑。

“塞恩勒斯在欢迎你，”脑中的声音说，“它一直在等待能理解它痛苦的人。”

弗雷德里克准时出现，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沉。

“日记和药剂，克雷伯格先生。”奥尔菲斯将两样东西递过去，“我想它们属于你的家族。”

作曲家接过物品，仔细检查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你很守信用，侦探先生。”

“现在，你能告诉我真相了吗？”奥尔菲斯问道，“关于欧利蒂丝，关于马努斯的研究，以及……关于我。”

弗雷德里克的笑容变得诡异：“你以为真相只有一个吗，奥尔菲斯？就像这赛马场，从不同的角度看，会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景象。”

他指向远处的赛道：“玛丽看到的是牢笼，马努斯看到的是实验场，那些贵族看到的是社交舞台。而你，你看到的又是什么？”

奥尔菲斯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赛道在夜色中蜿蜒，像一条苍白的巨蛇。恍惚间，他看见玛丽骑着塞恩勒斯飞驰而过，裙摆和马尾在风中飘扬；下一秒，景象扭曲，变成发疯的白马践踏人群的惨状；再一瞬，他又看见自己站在赛道中央，周围是无数模糊的人影，他们欢呼着，催促着他加入一场没有终点的赛跑。

“我看到了……轮回。”奥尔菲斯喃喃道，“不断的重复，同样的悲剧，在不同的舞台上一次次上演。”

弗雷德里克鼓掌：“精彩！不愧是奥尔菲斯。现在，让我给你看最后一块拼图。”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喷雾器，对准奥尔菲斯的脸。

“这是马努斯研究的最终版本——‘记忆之扉’。它会帮你打开那扇一直紧闭的门。”

奥尔菲斯想要后退，但身体却不听使唤。他眼睁睁看着弗雷德里克按下喷雾按钮，一股带着矢车菊香气的迷雾扑面而来。

瞬间，世界崩塌了。

奥尔菲斯坠入了记忆的洪流。

他不再是旁观者，而是亲历者。

他变成年轻的马努斯，在维也纳的舞会上对玛丽一见钟情，为她别上第一朵矢车菊；

他变成新婚的玛丽，在空旷的庄园里日渐枯萎，只有赛马能带来片刻的自由；

他变成疯狂的科学家，为了欧利蒂丝的认可，不惜在妻子爱马身上测试危险药剂；

他变成绝望的妻子，发现丈夫的真面目后，将毒草混入矢车菊，亲手结束了爱马的痛苦，也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最后，他变成了自己——奥尔菲斯，推理小说家，接受委托来到庄园的调查者。但在更深的记忆层中，他看到了另一个真相：

他曾是欧利蒂丝最年轻的研究员，自愿参与“记忆重构”实验，却在过程中产生严重排异反应，人格开始分裂；

委托信是他自己写的，在人格尚清醒的间隙，希望“侦探奥尔菲斯”能查明“研究员奥尔菲斯”的所作所为；

他一直在服用药剂，不是为了追寻真相，而是为了压抑那个逐渐苏醒的、属于“监管者”的人格；

所有的记忆碎片汇聚在一起，拼凑出完整的图像。没有阴谋，没有迫害，只有一场自愿参与的科学实验，和一个在实验中逐渐崩溃的意志。

“现在你明白了，”脑中的声音与他自己的声音重合，“我们本就是同一个人。侦探、小说家、研究员、监管者……都是奥尔菲斯。”

弗雷德里克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记忆再生的最终阶段——人格的融合与重构。恭喜你，奥尔菲斯，你即将成为欧利蒂丝最完美的作品。”

奥尔菲斯在赛马场的看台上醒来，朝阳正从地平线升起。

弗雷德里克已经离开，只留下那个空了的喷雾器。

世界看起来一样，却又完全不同。他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晰，所有的记忆碎片各归其位，所有的矛盾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记得作为侦探的一切调查，记得作为研究员的所有实验，记得作为小说家编写的每一个故事，也记得作为监管者策划的每一场游戏。

他们是同一个人，是奥尔菲斯的不同侧面。

他站起身，走向那棵挂着断裂麻绳的大树。树下，一丛蓝色的矢车菊开得正盛。

奥尔菲斯摘下一条矢车菊，别在胸前。然后，他转向空无一人的看台，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

“游戏该开始了。”

他的声音沉稳而自信，带着前所未有的威严。

在他的意识深处，侦探的执着、研究员的理智、小说家的想象与监管者的冷酷，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欧利蒂丝的实验成功了，他们创造出了一个超越常人的存在。但他们或许不会想到，这个存在将不再受任何人的控制。

奥尔菲斯走出赛马场，阳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那影子不再是单薄的人形，而是扭曲的、带着尖爪与羽翼的轮廓。

在庄园的主宅里，新的游戏正在等待他的到来。而这一次，他不再是参与者，而是规则的制定者。

矢车菊在晨光中轻轻摇曳，见证着一个旧灵魂的逝去，与一个新主宰的诞生。

记忆的余烬已经熄灭，而在灰烬中重生的，是更加明亮、也更加危险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