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予你 第99章 校道上的小插曲

暮色如墨，渐渐浸染了整片天空。从校史馆那扇沉重的木门里走出来时，外头的世界已经换了一副模样。天边最后一抹霞光被夜色吞噬，只留下几缕淡紫色的云丝，像是画家随手挥就的写意笔触。校道旁的香樟树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叶片相互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什么秘密。

苏念抱着那本散文集，指尖轻轻抚过封面上的烫金字体。这是一本年代久远的线装书，纸页已经泛黄，边缘微微卷起，透着一股岁月沉淀的气息。书页间夹着一朵干枯的桂花，虽然失去了鲜活时的饱满，却依然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她记得刚才在校史馆里，陆时砚是如何小心翼翼地从书架最深处取出这本书，又如何郑重其事地递到她的手中。他的动作那样轻柔，仿佛捧着的不是一本书，而是一段珍贵的记忆。

陆时砚的手掌依然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温热的体温透过皮肤传来，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他们并肩走在校道上，脚步声在静谧的夜色中格外清晰，一轻一重，一缓一急，却奇异地和谐，像是谱写着一首只有他们才懂的歌。

校道两旁的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线透过稠密的香樟树叶，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光斑随着他们的脚步不断变换着形状，时而聚拢，时而散开，像是顽皮的精灵在跳着无声的舞蹈。偶尔有晚风拂过，带着初秋特有的凉意，却并不让人觉得寒冷，反而有种清醒的舒适。

“刚才那本备课笔记里，她写'桂香入墨，最是人间清欢'，现在倒真应了景。”苏念仰起头，看向身旁的陆时砚。路灯的光恰到好处地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条。他的睫毛很长，在光线下投下细碎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却能感受到那份专注的温柔。

陆时砚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她怀中的散文集上。“是啊，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本书还保存得这么好。”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些许感慨，“我记得第一次读到这句话时，还不懂什么是人间清欢。直到后来——”他的话没有说完，但苏念明白他未尽的言语。有些感悟，需要岁月的沉淀才能真正体会。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哒哒声，伴着清脆的孩童笑声，打破了校道的宁静。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就像只小炮弹似的从斜后方冲了出来。她约莫四五岁的年纪，穿着一件粉色的连衣裙，裙摆随着她的跑动飞扬起来，像一朵盛开的花。她怀里抱着半袋彩色气球，那些气球在她奔跑的过程中不停晃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眼看就要撞到苏念身上，陆时砚反应极快，伸手揽住她的腰往旁边带了半步。这个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无数次。苏念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等她回过神来，已经稳稳地站在了原地。而那个小姑娘却因为惯性踉跄着扑倒在地上，怀里的气球嗖嗖飞出好几个，红的、粉的、蓝的，在暮色里飘飘悠悠地升向香樟树梢。

“哎呀！”小姑娘瘪了瘪嘴，眼圈瞬间红了。她趴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越飞越远的气球，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石板路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苏念连忙蹲下身，柔声安慰道：“别哭别哭，姐姐帮你把气球找回来。”她仔细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气球绳，那些细细的丝线缠绕在一起，像是理不清的心事。而陆时砚则走到不远处，踮起脚够下一个挂在低矮枝桠上的粉色气球。他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破了那个脆弱的存在。

暮色渐浓，香樟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陆时砚站在树下，仰头看着那些飘摇的气球。有的挂在了较高的枝桠上，随着晚风轻轻晃动；有的则越飞越高，渐渐变成了夜空中的一个小点。他仔细地辨认着每一个可以够到的气球，小心翼翼地将其从树枝上解下来。这个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但他做得一丝不苟，仿佛这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苏念这边也已经将散落的气球绳整理好了。她蹲在小姑娘面前，用指腹轻轻擦掉她脸颊的泪珠。“没关系呀，你看，我们把气球都找回来啦。”她的声音很柔，像春天的风拂过湖面。小姑娘抽抽噎噎地看着她，眼睛里还噙着泪水，但已经不再哭泣。

这时陆时砚也走了过来，把捏着气球的手递到小姑娘面前。他的指尖还沾着一片刚从树上蹭下来的樟树叶，翠绿的颜色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朦胧。“给你，”他的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以后跑的时候要小心一点，知道吗？”

小姑娘看着失而复得的气球，破涕为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谢谢哥哥姐姐！这是我要带给幼儿园老师的礼物！”她抱着那些气球，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用糖纸包着的桂花糖，塞到苏念手里。“这个给你，是奶奶做的，香香的！”说完，便蹦蹦跳跳地跑向不远处等候她的奶奶。

苏念捏着那颗温热的桂花糖，糖纸在路灯下泛着细碎的光。那是一张很普通的透明糖纸，但因为折叠的方式特别，在光线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像是握着一小片彩虹。她还能感受到糖块传来的温度，那是小姑娘放在口袋里许久留下的体温，带着孩童特有的纯真与温暖。

陆时砚低头看她，伸手拂掉她发梢沾着的一片樟树叶。“看来今天的桂花缘，还没结束。”他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苏念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映着路灯的光，也映着她的身影。

他接过她手中的桂花糖，指尖轻轻剥开糖纸。随着他的动作，一股浓郁的桂花香弥漫开来，混着晚风，萦绕在两人之间。糖块呈现出晶莹的琥珀色，上面裹着细密的糖霜，在光线下闪着微光。陆时砚把糖递到苏念嘴边，动作自然得仿佛本该如此。

苏念微微张口，含住了那颗糖。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带着桂花的清香，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温暖的味道。她看着陆时砚，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也笑了，那笑容很浅，却直达眼底。

校道上的树影轻轻摇晃，远处传来食堂开饭的广播声，带着校园特有的生活气息。那些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传来，变得模糊而温柔，像是背景音乐般衬托着此刻的宁静。两人握着剩下的气球绳，继续慢慢往前走。那些彩色的气球在他们身后飘荡，像是一串斑斓的梦。

苏念感受着口中的甜香，忽然觉得这个平凡的傍晚变得格外特别。她想起刚才在校史馆里看到的那些老照片，照片上的学长学姐们也曾经在这条校道上漫步，也曾经经历过这样那样的小插曲。时光流转，物是人非，但有些东西却从未改变。比如香樟树的婆娑树影，比如路灯下的斑驳光圈，比如年少时那份纯真的心动。

陆时砚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走神，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她的思绪。

“想起校史馆里的那些照片。”苏念如实说道，“你说几十年后，会不会也有人在校史馆里看到我们的照片？”

陆时砚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也许吧。不过重要的是现在。”他的目光望向远处，那里有教学楼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重要的是此刻我们在一起。”

这句话说得平淡，却让苏念的心轻轻颤动。她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手掌很大，完全包裹住了她的。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感到无比踏实。是啊，重要的是此刻，是现在，是每一个能够并肩而行的瞬间。

他们继续往前走着，校道似乎没有尽头。香樟树的香气混合着桂花的甜香，在晚风中交织成一种独特的气息。苏念偶尔会侧头看陆时砚，他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立体。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那时他还是个不苟言笑的少年，总是独来独往，仿佛与整个世界都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而现在，他却会为她拂去发梢的落叶，会为她剥开一颗糖，会在她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护住她。

时间改变了很多东西，也沉淀了很多东西。

走到校道尽头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皎洁的月光洒在地面上，与路灯的光交融在一起，形成一种朦胧的光晕。陆时砚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她。“今天开心吗？”他问，声音里带着些许期待。

苏念用力点头：“很开心。”这是真心话。虽然只是平凡的一天，但因为有了他的陪伴，因为有了那些不经意的小插曲，变得格外难忘。

他笑了，这次的笑容更加明显，眼角微微上扬，整个人都显得柔和了许多。“那就好。”他说着，伸手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以后还会有很多这样的日子。”

这句话像是一个承诺，轻飘飘的，却重重地落在了苏念的心上。她看着他的眼睛，在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某种坚定的光芒。

夜更深了，校道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晚自习结束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过，欢声笑语打破了先前的宁静。但在这喧嚣中，他们之间却依然保持着一种独特的静谧，仿佛有一个无形的结界，将他们与外界隔离开来。

苏念口中的桂花糖已经慢慢融化，但那份甜香却久久不散。她想着那个送糖的小姑娘，想着她纯真的笑容和那颗温暖的心。也许这就是人间清欢吧——不在于多么轰轰烈烈，而在于这些细微处的温暖与美好。

陆时砚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该回去了。”他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舍。

苏念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条校道。香樟树依然在风中摇曳，路灯依然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切都和来时一样，又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也许是因为她的心境变了，也许是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

他们转身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脚步不快，像是在珍惜这最后的共处时光。气球绳依然握在手中，那些彩色的气球在夜空中飘荡，像是指引方向的灯塔。苏念偶尔会回头，看着那些气球在月光下变换着颜色，觉得它们就像是今晚的见证，见证了这一场不期而遇的美好。

走到分岔路口时，陆时砚把气球绳仔细地系在她的手腕上。“明天见。”他说，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苏念看着手腕上系着的气球，那些彩色的圆点在夜色中格外醒目。“明天见。”她回道，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苏念不时抬头看看那些气球。晚风拂过，带来阵阵凉意，但她却不觉得冷。口中的桂花糖已经完全融化，但那份甜香似乎已经渗入了心底，让她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她想起陆时砚为她剥糖时的神情，那样专注，那样温柔。想起他护住她时的敏捷，想起他够气球时的耐心，想起他说“重要的是此刻”时的认真。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印在脑海里，像是精心收藏的宝贝。

宿舍楼的灯光已经近在眼前，苏念放慢了脚步。她不想这么快就结束这个夜晚，不想这么快就回到现实。她希望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停留在桂花香弥漫的校道上，停留在他的目光里。

但时间从不为谁停留。她最终还是走到了宿舍楼下，抬头望着那些亮着的窗户，深深吸了一口气。今晚的月色真美，她想着，推开了宿舍楼的大门。

手腕上的气球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彩色的光芒在灯光下流转。室友们好奇地围过来，问她这些气球的来历。苏念只是笑笑，没有细说。有些美好，只适合珍藏在自己的心里。

临睡前，她小心地把气球系在床头。那些彩色的圆点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影子，随着夜风轻轻摇摆。她躺在床上，看着那些晃动的影子，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她又回到了那条校道。香樟树影婆娑，路灯次第亮起，陆时砚站在光影交错处，对她伸出手。他的掌心躺着一颗桂花糖，糖纸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而现实中，窗外的月亮静静悬挂在天幕上，注视着这个温暖的人间。校道上的香樟树依然在晚风中摇曳，仿佛在守护着每一个路过的人的梦。那些飘远的气球也许已经挂在了某棵树的枝头，也许已经飞向了更远的地方，但它们带来的美好，却永远留在了某些人的记忆里。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点缀着这个平凡的夜晚。而苏念在睡梦中微微扬起了嘴角，不知是不是又梦见了那条校道，梦见了那个带着桂花香的傍晚，梦见了他温柔的目光。

这个夜晚，因为一场不期而遇的小插曲，变得格外不同。而那些细微的美好，就像散落在时光里的珍珠，终将被串成最美的项链，悬挂在记忆的深处，永远闪烁着温柔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