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予你 第90章 书店里的偏爱与傍晚的小约定

老巷的尽头比想象中更为幽静。青石板路到了这里，被岁月磨得光滑温润，缝隙里探出几丛顽强的青草。一侧是斑驳的灰墙，另一侧则是一道爬满了常青藤的低矮院墙，那家名为“墨香”的书店，便安然地隐匿在这片葱茏的绿意之后。若不是门口那块不大的、用毛笔字书写的原木招牌，几乎要错过这处所在。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旧书页、油墨与淡淡木香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仿佛瞬间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店内光线是恰到好处的明亮，主要来自天花板上镶嵌的柔和射灯以及靠窗位置自然洒落的阳光。书页被轻轻翻动的沙沙声，如同最安神的白噪音，让人的心不由自主地沉静下来。

林薇显然还沉浸在午餐后的兴奋里，一进门，眼睛滴溜溜一转，便精准地锁定了色彩更为活泼的小说区，她一把拉住陆时宇的胳膊，迫不及待地朝那边走去，边走边回头，声音刻意压低了些，却依旧带着雀跃：“念念姐，你慢慢逛，我们一会儿来找你！”话音未落，两人已经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书架之后。

苏念含笑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摇了摇头，这才真正将目光投向这个书香满溢的空间。书店内部比从外面看要宽敞许多，书架是高耸及顶的原木材质，书籍按照类别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迈向文学区，那里多是散文、诗歌和。指尖轻轻拂过一排排书脊，感受着不同纸张和装帧带来的细微触感，像是在与无数个沉默的灵魂无声地打招呼。

她刚在一排标注着“现当代散文”的书架前停下脚步，目光流连于那些或素雅或绚丽的封面，还未及细看，便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带着她熟悉的那种清冽又安定的气息。是陆时砚。他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个区域，手里正拿着一本封面设计极为雅致的书。那封面是哑光的浅蓝色底，上面手绘着一簇盛开的、蓝粉相间的绣球花，花瓣饱满，色彩晕染得十分柔和。

“上次听你提过，喜欢读散文，尤其是文字细腻，能触动心弦的那种。”陆时砚将书递过来，声音低沉，在这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这个作者的文风，你应该会喜欢。笔触很轻，但情感很深。”

苏念有些惊讶地接过书，指尖在交接的瞬间，不经意地碰到了他的指腹，那温热的触感让她心头微微一跳，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她低下头，掩饰性地翻开书籍的扉页，里面竟然夹着一张手工制作的浅蓝色书签，书签上同样画着一小束精致的绣球花，那形态、那配色，与她之前在美术馆画展上驻足良久、流露出毫不掩饰喜爱的那幅绣球花油画，有着惊人的神似。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上心头。她抬起头，望向陆时砚深邃的眼眸，那里清晰地映着她有些怔忡的模样。“你怎么……怎么会知道我喜欢这个作者？”她记得自己似乎并未在他面前特别提起过这位相对小众的作家。

陆时砚的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眼神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温和：“你书房里，靠窗那个书架的第二层，有她的另一本散文集，《草木光阴》。书脊磨损的程度，比旁边其他的书要明显得多。”他顿了顿，补充道，“上次去你家拿那份文件，等你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的。”

苏念愣住了，努力在记忆中搜寻。是了，大概是一个多星期前，他确实来过她家一次，取一份工作上急需的参考资料。当时她让他在客厅稍坐，自己进书房寻找，确实花了点时间。没想到，那短短十几分钟，他不仅注意到了她书房布局，甚至连她哪本书翻看得最多这样的细节，都默默记在了心里。这种被人在意、被人细致观察和了解的感觉，像一股温泉水，缓缓漫过四肢百骸，让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抱紧了怀里的书，低声道：“……谢谢，我很喜欢。”

她抱着那本带着绣球花封面的散文集，走向靠窗的阅读区。那里摆放着几张看起来就很舒适的单人沙发和一张小圆桌。她挑了一个阳光能照耀到的位置坐下，午后的暖阳透过洁净的玻璃窗，在书页上投下明亮的光斑，连空气里漂浮的微尘都变得清晰可见，像是跳动的金色精灵。她翻开书，很快便被作者优美而充满灵性的文字吸引，沉浸其中。

陆时砚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随手从旁边的书架上取了一本厚厚的艺术鉴赏图册，漫不经心地翻看着。然而，他的目光却并未长时间停留在那些世界名画上，而是时不时地抬起，落在对面那个沉浸在文字世界里的身影上。阳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扇形阴影，偶尔因为读到会心之处，她的嘴角会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淡而真实的笑容。每当这时，陆时砚的目光便会变得更加柔软，像是春日消融的雪水，带着无声的宠溺和欣赏，静静地流淌。书店里安静极了，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和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一种无需言语的安宁与默契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更久，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宁静。林薇像一只快乐的小鸟，蹦跳着出现在他们面前，手里高高举着两本封面夸张搞笑的漫画书。“念念姐！你看我找到了什么！”她兴奋地压低声音，但脸上的笑容却灿烂无比，“这个《乌龙院》系列超级无敌搞笑！上次时宇在宿舍看，笑得从椅子上滚下来，肚子疼了半晚上！”

跟在后面的陆时宇闻言，脸上立刻浮现出无奈又好笑的表情，他伸手轻轻敲了一下林薇的头顶：“喂，林薇薇同学，请你尊重事实好不好？明明是你自己看得趴在桌子上狂捶，笑得像只鸭子，差点把管理员引来好吗？”

苏念被他们的对话从散文的世界里拉回现实，她合上书，看着眼前这对活宝互相拆台，忍不住莞尔。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是两弯新月，透着由衷的愉悦。

陆时砚也站起身，他没有加入弟弟妹妹的玩笑，而是再次走向不远处的书架，目光在书脊上逡巡片刻，然后精准地抽出了一本装帧颇为精美的书籍。他走回来，将书递给苏念。那是一本关于西点制作的食谱，封面是令人食指大动的提拉米苏特写。

“你上次好像提过，最近对烘焙有些兴趣，想尝试自己做些简单的甜点。”陆时砚的语气很平常，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这本食谱的评价很高，里面的配方很详细，每一步都有清晰的步骤图片，应该会比较适合初学者。”

苏念再次感到惊喜。那确实是她前几天在微信聊天时，偶然提到的一句，说外面卖的甜点太甜，忽然想自己试试看。她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用怎样的语气说的，可能只是随口一提，他却再次记住了，并且在此刻，为她找到了合适的入门指南。

林薇的注意力立刻被这本食谱吸引了过去，她凑过来，眨巴着大眼睛，看看食谱，又看看自家哥哥，脸上露出了然的、带着促狭的笑容：“哦——哥，我明白了！你这可不是单纯地支持念念姐发展爱好吧？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让我们念念姐学了手艺，以后好做甜点给你吃，对不对？”

陆时砚闻言，并没有丝毫被戳破心思的窘迫，他甚至没有看林薇，目光依旧落在苏念微微泛红的脸上，眼底含着清晰的笑意，声音温和而坦诚：“如果她愿意的话，”他微微停顿，像是在强调，“我很期待。”

这近乎直白的回应，让苏念的脸颊瞬间像被晚霞染过一般。她垂下眼睫，不敢与他对视，心脏却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明确的回应。她将那本散文集和食谱一起，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什么珍贵的宝物，心里被一种甜丝丝的、饱满的情绪填得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

离开书店时，已是黄昏。夕阳的余晖失去了正午的烈度，变得无比温柔，将天空渲染成一片梦幻的橘粉色，云朵的边缘镶嵌着灿烂的金边。巷口的奶茶店排起了不长不短的队伍，弥漫着甜腻的香气。林薇和陆时宇商量着要去买一杯招牌奶茶，让苏念和陆时砚在路口的路灯下等他们。

两人并肩站在逐渐亮起的路灯下。昏黄的光线将他们依偎的身影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仿佛本就密不可分。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轻轻吹动着苏念的发丝。她看着不远处排队的那两个年轻身影，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

就在这时，陆时砚忽然轻声唤她：“念念。”

苏念转过头。只见他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个深蓝色、天鹅绒材质的小巧盒子，递到她面前。盒子在路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这是……”苏念有些疑惑地接过。

“打开看看。”他的眼神里带着鼓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苏念依言，轻轻打开盒盖。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银色的耳钉。耳钉的造型，正是一朵绽放的绣球花。花瓣层层叠叠，雕刻得极其精细，栩栩如生。而在那些细小的花瓣中央，镶嵌着点点如同星屑般的蓝钻，在黄昏的光线下，折射出细碎而璀璨的微光，既不张扬，又格外的精致动人。这分明就是将她画展上喜爱的画作、书签上的图案，化为了可以佩戴在身的、具象化的美好。

“这……这太贵重了……”苏念第一反应是受宠若惊，那蓝钻虽然细小，但看其切割和火彩，绝非普通的装饰品。她下意识地就想推辞，如此用心的礼物，让她觉得有些承受不起。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陆时砚便伸出手，轻轻按住了她拿着盒子的手，阻止了她递回来的动作。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他的目光沉静而专注，看进她的眼睛里，声音低沉而认真：“不算贵重。我只是想，把你喜欢的东西，都一点点地，送到你身边。”

这句话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具冲击力。苏念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层层包裹，又像是浸入了温热的蜜糖里，那种被珍视、被妥帖安放的感觉，让她鼻尖微微发酸，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所有推辞的话，都消散在了喉间。

她看着他，眼眶有些湿润，最终，化为了一个带着鼻音的“嗯”。她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枚耳钉，对着手机屏幕，略显笨拙地戴在了左耳上。冰凉的金属触感之后，是贴合皮肤的微温。

陆时砚仔细端详着，那枚精致的绣球花在她白皙小巧的耳垂上微微晃动，闪着莹润的光，与她沉静温柔的气质相得益彰。他嘴角弯起一个满意的弧度，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很好看，”他顿了顿，补充道，“很配你。”

就在这时，林薇和陆时宇一人提着两杯奶茶，笑嘻嘻地跑了回来。林薇眼尖，几乎是一眼就捕捉到了苏念耳垂上那点不一样的光彩。“哇！”她夸张地惊呼出声，凑到苏念面前，瞪大了眼睛仔细看，“念念姐！这个耳钉！天哪，也太好看了吧！这绣球花做得跟真的一样！哥！”她转向陆时砚，竖起大拇指，“眼光毒辣！太会选了！”

陆时宇也笑着，将一杯奶茶递给苏念：“念念姐，给你的。知道你不喜欢喝太冰的，特意让店员做了常温，三分糖，加了珍珠。”他记得她上次一起喝奶茶时的偏好。

苏念接过那杯温热的珍珠奶茶，塑料杯壁传来的温度恰到好处。看着眼前笑容灿烂的林薇和陆时宇，感受着耳垂上那枚带着陆时砚深切心意的耳钉，再想到怀里抱着的、他精心为她挑选的书籍，一种难以言喻的、饱胀的幸福感充满了她的胸腔。他们都在用各自的方式，记得她的喜好，照顾她的感受。这种被爱包围的感觉，实在太好，好到让她几乎有些眼眶发热。

四人说说笑笑，朝着苏念家小区的方向走去。天色渐渐暗沉下来，路灯次第亮起，汇成一条温暖的光河。走到小区路口时，苏念停下了脚步。

“今天……谢谢你，”她抬起头，看向身旁的陆时砚，路灯的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映出细碎的光点，“书，还有耳钉，我都很喜欢。今天我很开心。”

陆时砚低头凝视着她，她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像是落入了星辰。“你开心就好。”他声音温和。沉吟片刻，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道：“那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去吃早餐，好不好？”

苏念眨了眨眼，有些意外，又有些期待。

他继续解释道：“听说你们巷口那边，新开了一家包子铺，老板是扬州来的，做的鲜肉包子和蟹黄汤包都很地道，肉馅据说都是当天一早现剁的新鲜黑猪肉。”他记得她曾经说过，早上喜欢吃些温热、有汤水的东西，不喜欢西式冷餐。所以当他偶然听到同事提起这家新店，便留了心，甚至还特意绕路去看过营业时间。

他连这些都打听好了。苏念心里那股暖流再次汹涌澎湃。她用力地点了点头，脸颊因为期待和羞涩而泛着红晕，声音却清晰而肯定：“好。那我明天等你。”

陆时砚看着她脸上那抹动人的红晕，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嗯，快上去吧，外面凉。”

苏念又对林薇和陆时宇摆了摆手道别，这才转身，抱着书和奶茶，脚步轻快地走进了小区大门。

陆时砚站在原地，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走过路灯照亮的小径，看着她单元楼的声控灯一层层亮起，直到最终，她那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的黑暗中，属于她家窗户的那一点暖黄灯光亮起，他才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缓缓转过身。

不远处的林薇和陆时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林薇用手肘碰了碰陆时宇，压低声音，脸上是止不住的笑容：“看见没？我哥这望妻石的样子……”

陆时宇也笑着摇头，语气里带着感慨：“是啊，有些心意，根本不用大声说出来。早就在这一次次的偏爱和细节里，悄悄长成了彼此都懂、都期待的约定了。”

夜风轻柔，拂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为这静谧的夜晚，奏响的一支温柔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