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予你 第89章 餐桌上的热闹与藏不住的默契

雨后的城市像是被洗过一般，空气里浮动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混着青草与花的淡香。阳光从云缝中漏下来，不算烈，却足够照亮地上那些浅浅的水洼，映出一片片碎金般的光。林薇揉着肚子，声音里带着雀跃：“我知道附近有家私房菜超好吃，上次和时宇来排了半小时队呢！”她说话时眼睛亮亮的，像是藏了星星，一边说一边朝陆时宇使了个眼色。

陆时宇立刻会意，笑嘻嘻地接话：“哥，正好让你也尝尝，省得你总说我只会吃快餐。”他说话时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促狭。苏念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俩一唱一和的模样，忍不住弯了眼睛，侧头看向身旁的陆时砚。他神色依旧是惯常的平静，可眼底却漾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纵容，声音低沉温和：“听你们的。”

那家私房菜馆藏得深，不在热闹的主街上，而是蜷在一条安静的老巷里。巷子窄，两侧是有些年岁的墙壁，爬山虎郁郁葱葱地铺了半面墙，雨水还未全干，在叶片上凝成晶莹的水珠，偶尔滴落。木质门楣上挂着一块褪了色的木牌，字迹有些模糊，依稀能辨认出“清欢”二字。推门进去时，门楣上挂着的铜制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叮咚声，像是迎客，又像是低语。

店内的光线偏暗，却并不压抑，暖黄的灯光从造型别致的灯笼里洒下来，映着原木的桌椅和素雅的墙面，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食物香气和一种宁静的旧时光味道。穿着棉布裙子的店员微笑着迎上来，引着他们走向靠窗的位置。窗外是个小小的天井，种着几竿翠竹，雨后更显青翠欲滴。

林薇显然是熟客，不用看菜单就报出几个菜名，一边说一边将菜单递给苏念：“念念姐，你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这个松鼠鳜鱼是招牌，必点的！还有蟹黄豆腐，又鲜又嫩，你肯定喜欢。”她的语气热络又自然。

苏念含笑接过菜单，指尖刚触到那略带粗糙质感的纸页，就感觉身旁的陆时砚轻轻动了一下。他将他面前那杯凉水往她这边推了推，玻璃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带着沁人的凉意，恰到好处地驱散了方才在室外沾染的、那一丝雨后的闷热。她抬头看他，他却正微微侧头，目光落在林薇身上，似乎只是在专注地听她报菜名，仿佛刚才那个细微的动作只是无心之举。可那杯子推过来的距离，不偏不倚，正是她抬手最舒适的位置，苏念垂下眼睫，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熨帖了一下，泛起暖意。

等待上菜的间隙并不无聊。林薇和陆时宇凑在一起，翻看着手机里刚才在美术馆拍的照片，时不时爆出一阵笑声。陆时砚偶尔会应和他们一两句，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坐着，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目光时而掠过窗外摇曳的竹影，时而落在身旁苏念的侧脸上。苏念则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店内的陈设，博古架上摆着些瓷器和旧书，墙角放着一坛半人高的酒缸，红纸黑字写着“桂花酿”，处处透着主人的巧思与雅趣。

最先上桌的是蟹黄豆腐。细腻雪白的豆腐盛在素色的陶钵里，金灿灿的蟹黄酱汁浓稠，均匀地浇淋其上，撒着几点翠绿的葱花，热气腾腾，香气扑鼻。林薇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烫得直呵气，却还含糊不清地连声说好吃。

紧接着，色泽红亮、造型生动的松鼠鳜鱼也被端了上来。鱼身炸得蓬松酥脆，浇着晶莹红亮的糖醋芡汁，点缀着松子仁和青豆，光是看着就令人食欲大动。林薇立刻夹了一大块，放到了苏念面前的骨碟里：“念念姐，你快尝尝这个，外酥里嫩，酸甜口的特别开胃！”

苏念道了谢，小心地吹了吹，才咬下一小口。果然，外层酥脆，内里的鱼肉却洁白鲜嫩，糖醋汁的比例恰到好处，酸甜适口，极大地激发了食欲。她刚想开口称赞，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陆时砚拿起了桌上的公筷。他动作不疾不徐，夹起一块鱼肉，细致地将里面细小的鱼刺一一挑拣干净，然后，极其自然地将那块完整鲜嫩的鱼肉放入了她的碟中。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神情专注得像是在处理一件重要的工作，没有半分刻意或讨好。

“哥，你也太偏心了吧！”林薇立刻捕捉到这个细节，故意撅起了嘴巴，声音拖得老长，“我刚才也说想吃鱼，你都没说帮我挑一下刺！”陆时宇也跟着起哄，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陆时砚，挤眉弄眼地说：“就是啊哥，你这差别待遇也太明显了，我和薇薇还是不是你的弟弟妹妹了？”

陆时砚放下公筷，取过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这才抬眼看向那俩活宝，语气平淡，可嘴角分明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你俩多大了，吃饭还要人伺候？”一句话轻飘飘的，却成功让林薇和陆时宇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垮下肩膀，装模作样地长吁短叹起来，表情夸张得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苏念看着他们耍宝，一个没忍住，差点把刚喝进去的茶水笑喷出来，连忙拿起纸巾掩住嘴角，眼睛里都笑出了泪花。

餐桌上的气氛愈发活络起来。其他菜肴也陆续上桌，清炒时蔬碧绿生青，一道文思豆腐羹刀工精湛，汤清味醇。大家边吃边聊，从美术馆的画作聊到最近的趣事，笑声不断。

吃到一半，林薇忽然“啊”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事情，连忙放下筷子，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划动了几下，然后献宝似的递到苏念面前：“念念姐你看，这是我在美术馆偷拍……哦不，抓拍的你和我哥！你看你看，你站在那幅油画前面笑的时候，我哥就在你身后，这眼神，都快黏在你身上了！”

苏念好奇地凑过去看。照片抓拍的时机很好，画面上，她正微微仰头欣赏着一幅色彩浓烈的油画，侧脸线条柔和，嘴角自然地上扬，带着轻松愉悦的笑意。而在她身后半步远的位置，陆时砚身姿挺拔地站着，他没有看画，目光正落在她的脸上。窗外的天光透过高窗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将那其中蕴藏的温柔与专注映照得清晰无比，那是一种几乎不加掩饰的深情，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分量。

苏念的脸颊“唰”地一下就红了，热度迅速蔓延到耳根。她像是被那目光烫到一般，有些慌乱地把手机推回给林薇，声音都低了几分：“别闹了，快吃饭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娇嗔。

然而，陆时砚却没有丝毫回避的意思。他反而极其自然地伸手拿过了林薇的手机，低头仔细端详着那张照片，看了好几秒，才抬起头，目光转向身旁脸颊绯红的苏念，眼底的笑意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层层漾开，声音温和而肯定：“拍得不错。”他顿了顿，对林薇说，“回头发我一份。”

这话如同在滚油里滴入了冷水，瞬间让林薇和陆时宇“炸”了。林薇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子，笑得见牙不见眼；陆时宇则做出一个捂住心口的夸张动作，哀嚎道：“哥！你这也太不掩饰了吧！考虑一下我们这些旁观者的感受好不好？”

苏念羞得几乎要把头埋进碗里，只能假装专注地对付碟子里那块陆时砚刚挑好刺的鱼肉，可通红的耳尖却彻底出卖了她。桌布之下，她的指尖悄悄挪动，轻轻碰了碰陆时砚放在腿上的手背。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触，他却立刻会意，反手便用温热的指腹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不动声色地蹭了蹭，带着安抚的力道，更像是一种无声而坚定的回应。一股微小的电流仿佛从相触的皮肤窜过，直抵心尖，苏念的心跳漏了一拍，方才的羞窘竟奇异地被这隐秘的亲昵抚平了。

这场热闹的午餐接近尾声时，店员端上来一碟精致的点心——桂花糕。小巧的菱形，洁白如玉的糕体，中间镶嵌着点点金黄的桂花，散发着清甜的香气。林薇夹起一块递给苏念：“念念姐，尝尝这个，清爽解腻，我上次来一口气吃了三块呢！”

苏念接过来，咬了一小口。糕体软糯弹牙，桂花的香甜在口中缓缓散开，确实清香可口。她刚想点头说好吃，却听见身旁的陆时砚轻轻“咦”了一声，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他侧过头，声音放低了些，带着询问的语气：“你昨天不是说胃有些胀，不太舒服？甜的还是少吃些为好。”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她面前那杯已经凉透的茶水，“要不要喝点热茶？暖暖胃。”

他这话声音不高，但在渐渐安静下来的餐桌旁，却显得格外清晰。林薇和陆时宇瞬间收了声，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想笑又强忍着，肩膀微微耸动。

林薇凑到苏念耳边，用气声小声嘀咕：“念念姐，你听见没？我哥连你昨天随口说的一句话都记得这么清楚！啧啧，这份心思……你以后可得好好‘管教’他才行！”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廓，加上话语里的调侃意味，让苏念脸上的红晕刚刚褪去一些，此刻又“轰”地一下烧了起来，比刚才更甚。她羞得不敢抬头，却又忍不住悄悄抬起眼帘，飞快地瞟了陆时砚一眼。他正伸手拿过桌上的白瓷茶壶，动作优雅地往她面前的空杯里注入温热的茶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部分轮廓，可他眼底那抹清晰的笑意和温柔，却无论如何也藏不住。

结账离开时，已是夕阳西斜。金色的余晖铺满了巷子的青石板路，将四个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林薇和陆时宇走在前面，两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下午的安排，是去新开的书店逛逛，还是找家咖啡馆坐坐，声音随着微风飘过来，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苏念和陆时砚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经过这一顿饭，两人之间那种无形的默契似乎又加深了一层。他们并没有多说话，只是偶尔目光交汇，便能从对方眼中读到同样的情绪——对前方那对活宝的无奈与纵容，以及对此刻这份宁静温馨的享受。空气中弥漫着雨后初晴的清新，以及巷子深处人家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饭菜香，平凡，却充满了生活的踏实感。

走着走着，陆时砚忽然停下了脚步。苏念疑惑地转头看他，只见他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颗独立包装的薄荷糖，熟练地剥开糖纸，然后递到她的唇边。他的动作十分自然，苏念下意识地微微张口，那颗清凉的小糖块便落入了口中。薄荷特有的清爽滋味立刻在舌尖蔓延开来，驱散了饭后口中的些许腻感。

“刚刚吃了甜的东西，感觉嘴巴里有些甜腻，所以想换个口味，清新一下口气。”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仿佛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在黄昏那柔和的暖光中，这声音听起来格外悦耳，就像是一首悠扬的小夜曲，让人不禁沉醉其中。

苏念抬头看他。夕阳的金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而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着天边绚烂的霞光，温柔得几乎要将人溺毙其中。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暖暖的，涨涨的。她含着那颗清凉的糖，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伸出手，主动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将她微凉的手指牢牢包裹住。

有些心意，早已在无数个这样平常的瞬间里悄然滋长，无需华丽的言辞去挑明，也不必轰轰烈烈的宣告。就在这一餐一饭的热闹与寻常里，在那一次次不经意的回眸与体贴入微的细节中，那份默契与情愫，早已深深扎根，静待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