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予你 第47章 雨夜的雪松味

窗外的雨是傍晚突然下起来的，起初只是天际线处堆积的灰云，隐约传来沉闷的雷声，不过半晌，豆大的雨点便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噼里啪啦地敲击着写字楼的玻璃窗，晕开一片又一片模糊的水痕。整座城市仿佛被笼罩在一张巨大的雨幕之中，霓虹灯光在湿漉漉的街道上破碎成无数流动的色块。

苏念坐在工位前，对着电脑屏幕上已经卡了快两个小时的实习报告，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抬眼望去，才发现开放式办公区内早已空无一人，只剩她这一盏孤零零的灯还亮着。空气里弥漫着雨水的潮湿气息，混合着空调送风的微响，显得格外寂静。

手机在桌角轻轻震了震，屏幕亮起，是闺蜜林薇发来的消息：“念念，下这么大雨，你带伞没？我刚问时宇，他说小叔今天也在学校办公楼，要不我让他顺道接你？”

苏念的指尖在键盘上顿了顿，心里泛起一丝涟漪。这段时间以来，她总是借着“实习请教”的名义麻烦陆时砚。从论文框架到职场细节，他似乎永远都有耐心，永远都那么可靠。可每一次他递来的热咖啡，每一次“恰好”出现在电梯口的身影，都让苏念心里像揣了一颗温热的糖，甜得让她不敢细想。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所有的紧张和不安都吞进肚子里。然后，她的手指像灵动的蝴蝶一样，在键盘上飞快地舞动着，敲下了一句回复：“不用啦，我等雨小点儿就打车回去。”

回复发送出去后，她如释重负地靠在椅背上，稍稍松了一口气。然而，就在她刚刚把手机放回桌上的瞬间，办公室的门突然被轻轻地推开了，发出了“嘎吱”一声轻微的响声。

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安静的办公室里却显得格外突兀。苏念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望向门口。

当她看清来人的面容时，心中不禁微微一怔。

陆时砚站在门口，肩头还沾着外面的湿意。他没穿平时那件挺括的西装外套，只着一件深色衬衫，袖子随意卷到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伞尖滴着水，在他脚边聚成一小摊透明。

他的目光扫过苏念桌上亮着的屏幕和那只空了的水杯，声音比平时更低了些，带着雨夜特有的沉缓：“还没走？”

苏念吓了一跳，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太急，差点带翻了手边的鼠标。“陆、陆教授？”她有些语无伦次，“您怎么……怎么还在这儿？”

“刚整理完明天要用的课件。”他迈步走进来，步履沉稳，目光落在她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上，“报告卡壳了？”

被他一眼看穿，苏念有点不好意思，抬手挠了挠额角：“嗯……关于那个古建筑保护的案例分析，总觉得写得太浅，可又不知道该怎么深化。”

陆时砚没有走近，只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视线仍停留在文档上。他语速平稳，声音像夜雨一样清晰：“可以结合你上周去考察的那处清代院落，把居民的实际使用需求和保护措施结合起来，别只堆砌文献数据。”他略作停顿，又补充道，“你当时在考察日志里写，‘老房子该有人住才活’，这个观点就很好，完全可以作为核心思路展开。”

苏念眼睛一亮。那篇考察日志只是她随手写在笔记本上的零星感想，上周去他办公室请教问题时不小心落下了，没想到他不但看了，还记得如此清晰。她低头盯着键盘，耳尖悄悄发热，声音也轻了下来：“谢谢教授，我知道该怎么改了。”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视线转向窗外。雨势并未减小，反而借着风势愈演愈烈，将楼下的路灯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雾中。他拿起自己带来的那把黑色长柄伞，递到苏念面前：“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苏念连忙摆手，“我等会儿叫车就好，不麻烦您了。”

“不麻烦。”他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笃定，“我家顺路，而且这个点、这样的天气，打车并不容易。”

苏念还想再说什么，陆时砚却已转身走向门口。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眼底含着极淡的笑意，声音里似乎也染上了些许温度：“再磨蹭，雨该更大了。”

她终于不再推辞，迅速保存文档、关闭电脑，将笔记本收进包里，快步跟了上去。

电梯内部光洁如镜，倒映出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运行时的微弱嗡鸣是这狭小空间里唯一的声音。苏静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的鞋尖，却清晰地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清冽而沉稳，混着雨水的湿润，比往常更鲜明地渗入空气之中，无声地漫入她的呼吸。

到了一楼大厅，陆时砚撑开伞，黑色的伞面“唰”地一声张开，划出一小片独立的天地。他极其自然地将伞倾向苏念那一侧，示意她走近。两人并肩走入滂沱大雨中，脚步声彻底被雨声吞没。路灯的光被雨水切割得模糊而温柔，在地面上漾开一圈圈光晕。

偶尔有凉凉的雨点随风飘来，落在苏念的发梢和脖颈，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紧接着，她便注意到陆时砚不动声色地将伞又往她这边挪了几分，而他自己的右侧肩膀早已浸湿了一片深色。

“教授，”她忍不住小声开口，“您伞往那边去一点吧，您肩膀都湿了。”

“没事。”他侧过头来看她，路灯的光晕柔和了他平时略显冷硬的轮廓，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女孩子头发湿了容易着凉。”

苏念喉间微动，最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不自觉地向他身边靠近了一点点，尽可能让那有限的伞面也能为他遮挡些许风雨。

走到车边，陆时砚率先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示意苏念坐进去，自己才绕到驾驶座。车内弥漫着一种洁净而干燥的气息，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与他身上相似的雪松调香氛。他发动车子，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雨刷器开始规律地左右摆动，在前挡风玻璃上划出清晰的扇形。

苏念无意间瞥见中控台上放着一颗包装熟悉的草莓味硬糖，和她平时习惯在加班时吃的那种一模一样。

陆时砚正系着安全带，仿佛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轻声解释道：“刚在楼下便利店买水，顺手拿的。”他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又精准地熨帖了她的心，“你上次提过，加班时爱吃点甜的。”

苏念捏起那颗小小的糖果，糖纸在指尖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一股暖意顺着指尖蔓延而上，悄然填满心口。车子平稳地驶入被雨水笼罩的街道，窗外的世界模糊而喧嚣，车厢内却安静而温暖。空调送出徐徐暖风，和他身上那令人安心的雪松味交织在一起，将一切风雨都隔绝在外。

雨水敲打车顶的声音密集而轻柔，像是一首无言的催眠曲。苏念靠在椅背上，目光掠过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思绪微微飘远。她想起第一次见到陆时砚的场景，也是在这样一个潮湿的雨天，大学讲座上，他作为特邀嘉宾发言，言辞犀利，视角独到，台下座无虚席。那时的他，于她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存在，是学术领域里一颗耀眼的星。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们会像现在这样，并肩坐在同一辆车里，分享着雨夜的静谧与一颗草莓糖的甜意。

陆时砚开车很稳，双手轻松地搭在方向盘上，目光专注地望着前方的路况。他的侧脸在仪表盘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下颌线利落，鼻梁高挺，是一种冷静而成熟的好看。苏念偶尔偷偷侧目，心跳便会不由自主地加快几分。她迅速收回视线，假装看向窗外，心底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车子穿过繁华的商圈，驶入 quieter 的住宅区街道。雨势渐渐变小，从倾盆大雨转为了淅淅沥沥的雨丝。路灯的光芒变得清晰起来，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快到苏念租住的小区门口时，陆时砚缓缓将车靠边停下。他解开安全带，侧身从后座拿过一把备用的折叠伞，递给苏念：“这个你留着，明天上班还能用。”

“那您……”苏念下意识地想问他自己怎么办。

“我后备箱里还有一把。”他温和地打断她的话，目光落在她依旧捏在手里的那颗草莓糖上，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快上去吧，别淋到雨。”

苏念点点头，接过那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温度的折叠伞。她推开车门，一股清凉湿润的空气立刻涌入车厢。她站在车外，撑开伞，又回头看向车内：“陆教授，谢谢您送我回来，还有……谢谢您的糖。”

隔着车窗，陆时砚面带微笑，朝着她轻轻地挥了挥手，仿佛在催促她赶紧进入车内。他的动作优雅而自然，透露出一种温和的关切。

车内的光线柔和地洒在他的脸上，使得他的面容在阴影中显得有些模糊。然而，尽管如此，那道目光却如同一束明亮的光线，穿透了车窗的玻璃，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

那道目光深邃而沉稳，没有丝毫的波动，宛如一池静水，却又蕴含着无尽的力量。它似乎能够洞悉她内心的每一丝情绪，让她感到一种被理解和包容的温暖。

苏念转身走进小区大门，雨水在伞面上敲打出细密的节奏。她走到单元楼门口，脚步不由自主地停顿下来，回头望去——那辆黑色的轿车依然安静地停在路边，车灯在迷蒙的雨夜里散发着柔和而 persistent 的光晕，仿佛沉默的守护，目送着她安全归来。

她握紧了手中的伞柄，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他的温度。她低下头，拆开了那颗草莓味的硬糖，将它放入口中。甜味迅速在舌尖化开，丝丝缕缕，蔓延至心底，与记忆中那清冽的雪松气息交织在一起，在这个寂静的雨夜，于她心中烙下了一道深刻而温柔的印记。这印记并非轰轰烈烈，却似细雨润物，无声无息地渗透，萦绕不去。她知道，有些情感，如同这夜雨中的雪松，静默生长，日渐繁茂，终有一日，会亭亭如盖，遮蔽所有风雨。

雨丝更细了，成了几乎看不见的雾，在路灯下盘旋。她最终转身，走进楼道，身后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而远处，车内的陆时砚直到看见那扇窗后亮起温暖的灯光，才缓缓启动车子，驶入依旧飘着雨丝的夜色深处。车内的雪松气息渐渐沉淀下来，与他唇边一丝未散的笑意融为一体。这个夜晚，因为一场不期而至的雨，和一把倾斜的伞，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