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予你 第26章 雨夜的“顺路”接送

傍晚的雨，来得毫无征兆，却又气势汹汹。前一秒天空还只是阴沉着脸，转眼间，豆大的雨点便裹挟着初秋的凉意，噼啪砸落。它们撞击着写字楼冰冷的玻璃幕墙，溅起细密而急促的水花，瞬间模糊了窗外繁华街景的轮廓，只留下霓虹灯晕染开的、湿漉漉的光斑。

苏念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在右下角那不断跳动的数字上。时间无声流逝，早已过了下班的高峰，此刻连晚高峰的尾巴都快要抓不住了。她下意识地拧紧了眉头，像被无形的丝线缠绕，心也一点点沉下去。早上出门时，天边尚且透着晨曦微光，谁会料到傍晚竟有这样一场倾盆大雨？匆忙间，她将静静躺在玄关鞋柜上的那把素色折叠伞忘得一干二净。此刻，透过雨幕朦胧的落地窗望下去，楼下的临时停靠区空空荡荡，平日里排成长龙、亮着“空车”红灯的出租车，仿佛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冲刷得无影无踪。手机打车软件界面上，那个令人沮丧的橙色提示——“当前区域车辆较少，请耐心等待或调整出行方式”——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得她指尖微微发凉。

她深吸了一口气，抱着刚从文件柜里整理好的一叠厚厚文件夹，慢慢踱到旋转门内侧。玻璃门外，天地间仿佛拉起了一道灰白色的、不断流动的雨帘，风裹挟着雨丝，带着深秋的寒意，从门缝里钻进来，触碰到裸露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她下意识地往厚重的大理石门柱后缩了缩身体，盯着外面滂沱的世界，心里两个小人激烈地拉扯：是咬牙冲进雨幕，狼狈地奔向几百米外的地铁站，还是继续在这里苦等那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渺茫的出租车？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自身后由远及近，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又规律的声响。苏念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回头。

是陆时砚。

他正从电梯厅的方向走来，臂弯里随意搭着那件质地精良的浅灰色薄呢外套，手里拿着一个深棕色的牛皮公文包。额前几缕黑发被雨水微微打湿，乖顺地贴在饱满的额角，几颗细小的、晶莹的雨星还缀在他的发梢，在明亮的廊灯下闪着微光，让他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形象平添了几分生动的烟火气。

“还没走？”他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目光先是落在她紧抱着的文件夹上，随即自然地滑向她右手攥着的手机屏幕——那醒目的橙色提示框，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特别的情绪，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苏念像是被窥见了窘迫，脸颊微微有些发烫，有些局促地用手指挠了挠鬓角，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嗯……没带伞，等车呢。”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窘境，话音未落，一阵狂风猛地掠过，卷着更密集的雨点扑打在玻璃门上，发出“啪啦”的声响，寒气顺着门缝更猛烈地灌入。她忍不住又往门柱后缩了缩肩膀，鼻尖被冷风一激，泛起一层淡淡的、不易察觉的粉红。

陆时砚的目光越过她，投向门外那片水汽弥漫的世界。雨点砸在广场的硬质地面上，激起无数细小的水泡，又迅速汇成水流，沿着地势匆匆淌走。他收回视线，重新落在她身上，尤其在她那微红的鼻尖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他开口，语气自然得如同在讨论明天的天气，没有半分刻意的痕迹：“我车停在地下车库，刚好顺路，送你回去。”没有询问，只是一个清晰的、带着解决方案的陈述句。

“啊？”苏念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脱口而出，“会不会太麻烦您了？”她清楚地记得，陆时砚的家在城市的西端，那片以环境清幽、配套成熟着称的高档住宅区。而自己租住的老城区旧公寓，则是在城市的最东边。一西一东，横跨了大半个城市，上下班高峰时，这距离足以让人在拥堵的车流中耗费近一个小时。这哪里是顺路？简直是南辕北辙。

“不麻烦。”陆时砚的回答简洁有力，甚至没有给她太多思考推拒的时间。他已经率先转身，迈开长腿走向通往地下车库的专用电梯方向，脚步沉稳笃定。走了几步，他像是想起什么，微微侧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她，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坦然得让人无法质疑，“刚好要去城东办点事，顺道。”

一句“顺道”，轻描淡写地抹平了东西横跨的遥远距离，也巧妙地为她搭建了一个不必背负心理负担的台阶。

苏念看着他清俊挺拔的背影，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心底深处，一丝细微的暖流悄然滑过，驱散了方才被冷风带来的寒意。她不再犹豫，抱着文件夹，加快脚步，小跑着跟了上去。

金属质感的电梯门无声滑开，又悄然闭合。狭小的空间里，瞬间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电梯运行时低沉的嗡鸣。顶灯洒下柔和的、略带暖意的白光，均匀地铺陈在两人身上。陆时砚站在电梯按键一侧，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处理着信息。侧脸的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下颌的弧度干净利落，鼻梁挺直，眉眼专注时，那份温和之中透着一丝不易亲近的清冷，却又矛盾地吸引着目光流连。

苏念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借着电梯壁光滑的反射，目光不由自主地悄悄落在他身上。电梯平稳下降带来的轻微失重感，让她心跳的频率似乎也快了几分。她想起上周在项目进度汇报会上，自己因为一个关键数据的处处卡壳，在台上紧张得手心冒汗、语无伦次时，坐在会议桌另一端的他，是如何不动声色地从随身的笔记本里抽出一本厚重的专业参考书，不动声色地推到她面前的。书页里，夹着一张裁剪得整整齐齐的便签纸，上面是他苍劲有力的行书，清晰标注着那个让她焦头烂额的资料的详细章节和页码。那一刻，他递过来的仿佛不是一本书，而是一根救命的稻草，一种无声却强大的支撑。此刻，在这安静的电梯里，那份被妥善收藏的暖意，再次悄然在心湖中泛起涟漪，一圈一圈，温柔地荡漾开去。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抵达了b2层。冷冽的空气混合着淡淡的汽车尾气和橡胶轮胎的味道扑面而来。偌大的地下车库空旷而安静，只有远处偶尔有车辆驶过的回音。顶棚的照明灯间隔排开，在光洁的水泥地上投下一个个明亮的光圈。

陆时砚的车就停在不远处一个靠近电梯口的专属车位上。一辆线条流畅、低调沉稳的深灰色轿车。他几步走到副驾驶一侧，动作利落地解锁，然后拉开了车门，侧身示意苏念：“上车吧。”

“谢谢陆教授。”苏念连忙道谢，弯身坐进车内。皮质座椅舒适柔软，带着一丝车内香薰特有的、清冽的木质香气。她小心翼翼地将抱了一路的文件夹放在膝头。

陆时砚绕到驾驶座，坐进来，关上车门。外面的风雨声瞬间被隔绝了大半，车内成了一个相对独立、安静的小空间。他系好安全带，并未立刻启动车子，而是身体微微前倾，伸手打开了副驾驶前方的储物格。里面整齐地放着几本财经杂志和一个方形的金属盒子。他熟练地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了一颗包裹着粉红色糖纸的硬糖，递到苏念面前。

“含着，甜的。”他的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更加清晰，带着一种低沉的磁性。

苏念微微一怔，视线落在那颗小小的、粉嫩的糖果上，草莓的图案印在透明的糖纸上，显得格外可爱。她有些意外，迟疑地伸出手接了过来。指尖触碰到微凉的糖纸，她轻轻剥开，一股清新甜美的草莓香气立刻逸散出来，钻入鼻腔。她将糖果放入口中，浓郁的草莓甜味瞬间在舌尖化开，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酸度，驱散了口腔里因紧张而残留的淡淡涩意。她记得很清楚，那还是几个月前，她第一次被林薇热情地拉着去陆家聚餐，餐后闲聊时，林薇拿出各种进口糖果招待大家，她当时不过是随手拿起一颗草莓味的，笑着说了句“还是草莓味的最好吃”，便再无下文。那只是席间一句再寻常不过的闲聊，像投入湖中的一颗小石子，本应转瞬即逝，连她自己都未曾在意。没曾想，这颗小小的石子，竟被眼前这个男人稳稳地接住了，并且悄无声息地珍藏在记忆深处，在这样一个需要一点甜意抚慰的雨夜，恰到好处地递到了她的手中。这份不动声色的记挂，比糖的滋味更甜，也更令人心头发热。

“轰……”引擎发出一声低沉而悦耳的启动声，打破了车内的静谧。陆时砚熟练地挂挡，操控着方向盘，车子平稳地滑出车位，汇入了车库的车流，向着出口的坡道驶去。雨刮器无声地左右摆动起来，在沾满雨水的挡风玻璃上刮出两道清晰的扇形轨迹，将外面模糊的雨幕世界一次次擦拭清晰，又很快被新的雨水覆盖。

车子驶出光线昏暗的地下车库，重新投入了被雨水浸泡的都市夜色中。街道两旁，湿漉漉的梧桐树叶在路灯的光晕下闪着油亮的光泽，雨水顺着叶尖滴落，连成细密的珠串。商店橱窗透出的暖光倒映在积水的路面上，被车轮碾过，破碎成粼粼的金色碎片。陆时砚开得不疾不徐，车速始终保持在一种令人安心的平稳状态。他伸手打开了车载音响，舒缓轻柔的钢琴曲如水般流淌出来，音符跳跃在车厢的每一个角落，是肖邦的夜曲，旋律悠扬婉转，带着淡淡的诗意和宁静，完美地中和了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带来的喧嚣感。小小的空间里，弥漫着草莓糖的甜香、清雅的木质香氛、悠扬的钢琴声，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安的静谧。这份安稳，隔绝了车外的风雨，也抚平了苏念心中残留的那点焦躁与不安。

她侧头望着窗外飞逝的夜景，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扭曲了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灯牌和模糊的人影。城市的夜晚在雨中展现出一种别样的、湿漉漉的繁华与疏离。看着那些在公交站台下躲雨的人们，看着路边小店门口匆忙撑伞跑过的身影，苏念的心渐渐沉静下来，思绪也变得清晰。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头打开自己放在腿上的通勤包，在里面摸索了一下，很快拿出一个印着某知名面包店LoGo的白色小纸袋。纸袋口微微敞开，散发出一阵温热而朴实的甜香——红豆的香气。

“陆教授，”她转过身，将纸袋递向正在专注驾驶的陆时砚，“这个给您。”

陆时砚闻声侧过头，目光带着一丝询问落在那个小小的纸袋上。

“早上路过面包店买的红豆包，本来想当下午茶吃的，结果忙起来就忘了。”苏念解释道，声音带着点不好意思，“刚才……看您早上来的时候，好像没有去餐厅吃早餐？这个……还热着，您要是不嫌弃，先垫垫肚子吧。”她早上在茶水间远远看到他匆匆走进办公室，手里只拿着一个咖啡杯，便猜测他可能又因工作忙碌错过了早餐。这个小小的观察，此刻变成了她笨拙却真诚的回馈。

陆时砚的目光从纸袋缓缓移到她的脸上，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盛着显而易见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他伸出手，接过了那个还带着些许体温的纸袋。他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她微凉的指尖，又触碰到纸袋里温热松软的面包。那温度，像是带着细微的电流，瞬间穿透了指尖的皮肤，一路蔓延至心口，在那里轻轻撞了一下，漾开一圈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涟漪。这种感觉很陌生，又很熨帖。他垂眸看着手里的纸袋，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平日里稍显清冷的声线此刻像是被什么东西融化了，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前所未有的柔软：“谢谢。”简单的两个字，却承载着远超字面的分量。

车子在悠扬的钢琴声中继续前行，穿过一条条被雨水洗刷得清亮透彻的街道。有了红豆包那一点温热的甜香加入，车内的气息变得更加丰富而温馨。陆时砚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打开纸袋，拿出那个圆滚滚、胖乎乎的红豆包。面包表皮烤得色泽金黄微焦，散发着诱人的麦香和甜意。他轻轻咬了一口。软韧的面包皮下，是饱满绵密的红豆馅儿，甜度适中，带着红豆特有的沙沙口感，红豆的颗粒感清晰，混合着微糯的米香，在口腔中温柔地化开。温热的馅料顺着喉咙滑下，暖意也随之扩散至四肢百骸。明明只是街头面包店再寻常不过的一款点心，此刻尝在口中，却觉得格外的香甜软糯，仿佛比他曾在米其林三星餐厅享用过的任何精致甜点都要令人回味。这份平凡的甜，因为沾染了某个人的心意，便有了别样的滋味。

雨势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收敛，由倾盆转为了淅淅沥沥的缠绵细雨。车子最终稳稳地停在了苏念租住的老式居民楼下。昏黄的路灯光透过细密的雨丝洒下来，照亮了楼下那几棵在风雨中摇曳的老榕树，粗壮的枝干和茂密的树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斑驳摇晃的暗影。

“谢谢陆教授，麻烦您了。”苏念由衷地道谢，伸手解开了安全带。

就在她推开车门准备下车时，陆时砚忽然出声叫住了她：“等一下。”他探身到后座，从后座的储物格里取出了一把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长柄黑伞。伞面是厚实的防雨布，伞骨看起来非常结实。他将伞递过来，目光落在车窗外依旧飘洒的细密雨丝上，语气平淡自然：“明天预报还有雨，拿着用吧。下次上班再还我就行。”他考虑的细致周到，甚至为她找好了归还的由头，避免了她的心理负担。

苏念看着递到眼前的伞，再看看他沉静温和的脸庞，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温暖而踏实。她接过伞，伞柄带着他掌心残留的微温。“好，谢谢您，陆教授。”她再次道谢，声音里带着感激的暖意。

推开车门，撑开那把宽大的黑伞。伞骨“唰”地一声展开，瞬间在她头顶撑开一片干燥安稳的小天地。冰冷的雨丝被隔绝在伞面之外，只有细微的沙沙声传来。她站在伞下，看着那辆深灰色的轿车缓缓启动，调转车头，尾灯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拖曳出两道长长的、朦胧的红色光轨，像两条游动的红鲤鱼，很快便融入了迷蒙的夜色和细雨中，消失在前方街道的拐角。

苏念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那车尾灯的光彻底看不见了，才慢慢地转过身。伞下的一方天地，隔绝了风雨，也让她纷乱了一天的心绪，在此刻沉淀出一种奇异的安宁。楼道里感应灯随着脚步声亮起，光线有些昏暗。她收起伞，甩了甩伞面上的水珠，拾级而上。老旧的楼道里弥漫着熟悉的、混合着潮湿水汽和邻里饭菜香的气息。掏出钥匙打开门，回到自己那间不大的出租屋。屋子有些凌乱，沙发上还摊着昨晚看到一半的小说，餐桌上堆着几本摊开的专业书。她换了鞋，将伞小心地靠在玄关墙边，那深沉的黑色在米色的墙面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像是一个小小的路标，指向方才那个在风雨中为她撑起一片晴空的人。

她走到窗边，轻轻拉开一点窗帘。楼下，除了路灯下婆娑的树影和依旧淅淅沥沥的雨丝，已空无一物。但那辆载着温暖和隐秘心事的车，似乎还残留着无形的气息，萦绕在心头。她走到小小的厨房，烧了一壶热水，给自己泡了一碗简单的速食面。氤氲的热气升腾起来，模糊了眼前的视线。她端着碗，坐回沙发，无意识地翻着那本小说，思绪却飘得很远。想起电梯里他专注的侧脸，想起那颗甜得恰到好处的草莓糖，想起他接过红豆包时嘴角那抹柔软的笑意，想起那把宽大结实的黑伞……点点滴滴，如同窗外连绵的雨丝，悄无声息地浸润着她的心田。她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最终点开了闺蜜林薇的头像，犹豫了一下，又关掉了。有些情绪，还未成形，还带着雨夜的潮湿和朦胧，似乎并不适合立刻分享。她只是独自品味着这份突如其来的、夹杂着甜意和暖流的复杂感受。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一碗热腾腾的面，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屋檐，一颗来自他人善意的糖果，便足以在这寒凉的雨夜里，熨帖一颗疲惫的心。

与此同时，深灰色的轿车平稳地行驶在回程的路上。陆时砚调高了空调的温度，车厢里温暖如春。车载音响里的钢琴曲早已切换成舒缓的大提琴独奏，低沉醇厚的琴音在静谧的空间里缓缓流淌。

然而，车子在驶过一个十字路口时，并没有遵循通往城西家中的导航路线，而是利落地向左打了一把方向，驶向了与城东截然相反的另一条宽阔大道。

陆时砚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的路况，雨刮器依然规律地摆动，刮开不断落下的雨丝。城东办事？不过是一个为了让她的接受更加坦然、更加没有负担的善意托辞罢了。他哪有什么非去城东不可的要紧事？不过是看着她在冷雨中抱着文件夹、冻得鼻尖发红的样子，心头莫名地软了一下，一种陌生的、想要为她遮挡风雨的冲动悄然滋生。怕她淋雨，怕她在冷风里苦等，怕她挤在湿漉漉的地铁车厢里……这些细碎的担忧，最终汇聚成一个看似顺理成章的“顺路”。

车子驶入一条相对僻静的梧桐林荫道，路灯的光晕透过层层叠叠、被雨水洗刷得透亮的叶片洒下来，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投下变幻的光影。陆时砚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副驾驶座。

座位上已经空了，只留下她坐过的痕迹，还有一颗孤零零的、同样包裹着粉红色糖纸的草莓味硬糖。大概是刚才掏红豆包时，不小心从包里滑落出来的。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拈起那颗小小的糖果。糖纸光滑冰凉，带着淡淡的甜香。他用指腹缓缓摩挲着糖纸，动作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轻柔，仿佛那不是一颗糖，而是一件易碎的珍宝。嘴角那抹在苏念下车后便一直未曾消散的弧度，此刻在无人注视的车厢里，悄然加深，笑意从眼底弥漫开来，带着一种纯粹的愉悦和满足，藏都藏不住。这笑意，源自一颗未送出的糖，源自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言被成全，源自一份微小的善意得到了温暖的回应。

他拿出那个已经凉透的白色纸袋，里面还剩下一小半红豆包。他再次拿起它，咬了一口。凉掉的红豆馅儿，口感不如热时那般软糯绵密，微微有些凝固，甜味似乎也沉淀得更加醇厚了一些。但那朴实的豆香和麦香，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回味，依旧固执地在味蕾上跳跃、扩散。这份来自于城市东头、来自于一个普通女孩手中、沾染着烟火气息的寻常食物，此刻咀嚼在口中，竟比任何珍馐美馔都更能触动心弦。他慢慢地吃着，专注地体会着这份平凡的甘甜。生活的滋味，常常就藏在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馈赠与分享之中，如同寒夜里的一碗热汤，风雨中的一把旧伞，总能带来直抵心底的暖意和力量。

车子最终驶入了他居住的城西小区。雨，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停了。湿漉漉的地面倒映着小区里造型别致的路灯，空气里弥漫着雨水洗刷后特有的清新气息。他停好车，拿着公文包和外套，缓步走进电梯。电梯镜面里映出他挺拔的身影，脸上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沉静内敛，唯有唇角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和眼底尚未褪尽的柔和光芒，无声地诉说着这个雨夜独有的、不足为外人道的故事。那颗被细心摩挲过的草莓糖，静静地躺在他西装外套的口袋里，像一颗被珍藏起来的、小小的、粉红色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