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予你 第172章 糖醋排骨里的温柔心意

周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如同细碎的金沙，悄无声息地穿过米白色亚麻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晕开一片片斑驳摇曳的光影。卧室里静谧安宁，只有苏念清浅均匀的呼吸声。她是被厨房里传来的一阵极轻微、却又持续不断的声响唤醒的。那声音并不刺耳，像是有人刻意放轻了动作，怕惊扰了谁的清梦——瓷碗与琉璃台面极轻的碰撞，水流小心翼翼的哗啦，还有沉稳的、被距离柔化了的脚步声。

她缓缓睁开眼，意识尚未完全清明，像蒙着一层薄雾。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她拥着被子坐起身，侧耳倾听片刻，唇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柔软的弧度。除了他，不会有别人了。

她趿拉着柔软的棉质拖鞋，推开卧室门。客厅里盈满了清澈的晨光，空气中有微尘在光柱中翩跹起舞。视线越过客厅，开放式厨房的那个身影，便毫无防备地撞入了她的眼底。

陆时砚——那位在讲台上引经据典、从容不迫，在学术沙龙里与教授们谈笑风生、挥斥方遒的历史系副教授，此刻，正系着一条浅灰色的棉麻家居围裙。围裙的带子在他挺拔的腰身后系成一个利落的结，衬得他肩背愈发宽阔。他平日熨帖整齐的衬衫袖口被高高挽起，露出一截线条流畅、肤色健康的小臂。他微微低着头，额前几缕黑发随意垂落，遮住了部分额头，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正用一把锋利的厨刀，仔细地处理着案板上色泽新鲜的肋排。阳光恰好从他侧面的窗户斜射进来，为他挺拔的鼻梁、微抿的薄唇以及专注的眉眼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平日里那份因学识和地位而自然流露的、若有似无的疏离感，在此刻被这人间烟火气彻底融化，只剩下一种让人心安的温柔。

苏念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她放轻脚步走过去，从身后轻轻地环抱住他精瘦的腰身，脸颊顺势贴在他温热而坚实的背脊上，能清晰地感受到衣料下肌肉的纹理和传来的稳定心跳。她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软糯，像含着蜜糖：“陆老师，你怎么起这么早？”

感受到背后的温暖和重量，陆时砚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他放下厨刀，洗净手，用毛巾擦干，这才转过身，深邃的眼眸里漾开毫不掩饰的笑意，如同春风拂过湖面。他抬手，指腹温柔地拂过她睡得有些凌乱的长发，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醒了？昨晚临睡前，不是某只小馋猫抱着我的胳膊，嘟囔着说想吃糖醋排骨吗？我特意早点起来，去市场买了最新鲜的，给你做。”

“糖醋排骨”四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苏念记忆和味蕾的闸门。她的眼睛倏地亮了，最后一点睡意被驱散得无影无踪。她像只欢快的小鸟，松开他，凑到料理台前，看着那一块块被切割得大小均匀、肉质饱满的排骨，惊喜地“哇”了一声。但随即，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仰起脸，促狭地看向他，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狡黠的笑意：“这么多排骨！不过……陆老师，你确定这次不会再像上次那样，把盐当成糖，齁得我们俩硬是就着大半锅米饭才勉强‘消灭证据’吗？”

她提及的是不久前的“厨房事故”。那是陆时砚第一次尝试为她下厨，雄心勃勃地要做这道她最爱吃的糖醋排骨，结果手忙脚乱之下，竟将盐罐和糖罐弄混，做出了一盘味道极其诡异的“咸酸排骨”。两人面面相觑，最后本着不浪费的原则，硬着头皮你一块我一块地分食，那滋味至今想起来都让她忍不住想笑。此刻旧事重提，她终于忍不住咯咯地笑出了声，清脆的笑声在晨光里跳跃。

陆时砚被她笑得有些窘迫，耳根泛起不易察觉的淡红。他无奈地伸手，轻轻刮了下她挺翘的鼻尖，语气里带着几分赧然，又满是纵容的委屈：“那次……那次纯属意外，是我不熟悉厨房‘战场’的布局。这次不一样，”他像是要增加自己话语的可信度，转身从旁边的料理台上拿起一个摊开的、皮质封面的笔记本，献宝似的递到她面前，“我做了万全的准备，特意查了不止三个版本的权威食谱，还综合各家之长，做了详细的笔记，保证这次万无一失，绝对能做出念念牌专属美味糖醋排骨。”

苏念好奇地凑过去，低头细看。只见那笔记本摊开的那一页，纸上是他熟悉而工整的字迹，一笔一划，力透纸背，严谨得如同他批改学生论文或者准备教案。上面不仅清晰地罗列了所需食材的分量、详细的步骤，还在关键步骤旁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标注和提醒，比如“冰糖需小火慢炒至琥珀色”、“醋需分两次加入，第一次提香，第二次增酸”。更让她心头一颤的是，在页面的右下角空白处，他竟然用简练的线条画了一个憨态可掬的小排骨简笔画，旁边还用更小一些的字体贴地标注着：“念念爱吃”。

这小小的细节，像是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着她的心尖。他那样一个严谨甚至有些刻板的学者，竟然会为了给她做一道菜，如此郑重其事，连笔记都做得像学术研究一般周密，甚至还画上了充满童趣的插画。这份笨拙又极致的细心，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能打动她。

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冲垮了所有玩笑的堤坝。她踮起脚尖，在他还带着些许错愕的侧脸上，飞快地印下了一个带着清晨馨香的亲吻，声音软糯得像刚出炉的糯米糍：“陆老师，你也太可爱了吧！”

那个轻柔的触感如同羽毛拂过，却带着惊人的热度。陆时砚明显地怔了一下，随即，那抹淡红迅速从耳根蔓延至整个耳廓，连脖颈都染上了薄绯。他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几乎是有些慌乱地转过身，重新拿起厨刀，假装专注于案板上的排骨，试图掩饰那一刻的失态，声音都绷得有些紧：“别闹……这里油烟重，小心溅到你。快去客厅等着，或者看看书，等做好了，我第一时间叫你，好不好？”

然而，苏念哪里肯听话离开。这充满烟火气的“战场”，因他的存在而变得无比迷人。她搬来一个原木色的小板凳，乖巧地放在厨房门口的界限处，然后双手托着下巴，像个最忠实的观众，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

他处理食材的动作或许算不上多么娴熟老练，甚至带着几分学者特有的、追求精确的刻板——切姜片要厚薄均匀，拍蒜蓉要力道适中，连给排骨焯水都要看着秒表计算时间。但每一个步骤，他都做得极其认真，全神贯注，仿佛眼前不是普通的烹饪，而是一项至关重要的学术实验。焯水、沥干、炒糖色、下排骨翻炒、加入调料和清水焖煮……他严格遵循着笔记本上的流程，一丝不苟。

阳光追随着他的身影，将他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之中。他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也只是随意地用挽起的袖口擦一下，目光始终不曾离开锅铲和炉火。苏念静静地看着，看着他宽阔的肩背，看着他专注的侧影，看着他为自己洗手作羹汤时那笨拙却又无比真诚的模样。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和满足感，如同温润的泉水，缓缓浸润了她的四肢百骸。

原来，所谓的幸福，并非一定是惊天动地的誓言或是波澜壮阔的旅程。它或许就藏在这寻常的周日清晨，藏在系着围裙的他为你忙碌的背影里，藏在这一室逐渐弥漫开的、带着甜香的食物气息里。是有一个你深爱、也深爱你的人，愿意将他的时间、他的耐心、他的温柔，都细细研磨，融入这最简单的一餐一饭之中。这份心意，比任何珍馐美馔都更加珍贵。

偶尔，陆时砚会在翻炒的间隙回过头来看她一眼。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不需要任何言语，便已读懂了彼此眼中的缱绻与暖意。空气中，除了糖醋汁在锅里咕嘟咕嘟冒泡所散发出的、越来越浓郁的酸甜香气，似乎还流淌着一种无声的、甜甜的蜜意，比那即将出锅的排骨更加诱人。

时间在锅铲与铁锅的碰撞声中悄然流逝。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厨房里积蓄的香气已经达到了顶峰——那是糖与醋在高温下完美融合后产生的、能勾动最原始食欲的焦甜香，混合着肉类经过炖煮后特有的、令人满足的丰腴肉香，几乎要凝成实质，诱得人食指大动。

终于，陆时砚关掉了炉火。他拿起一个素净的白瓷盘，将锅中色泽红亮油润、汤汁浓稠恰到好处的糖醋排骨，一块块精心夹出，码放得整整齐齐，最后再淋上一勺亮晶晶的芡汁。他端着这盘凝聚了整整一个早晨心血的作品，走出厨房，将它郑重地放在铺着淡蓝色格子桌布的餐桌上。

“好了，大功告成。”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像是等待评审的学生，“来，尝尝看，这次合不合口味？”

苏念早已按捺不住，像只被香气召唤的小动物，立刻凑到桌边坐下，拿起早已摆好的筷子，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大小适中、裹满酱汁的排骨。她小心地吹了吹气，然后张开嘴，将整块排骨送了进去。

牙齿轻轻一合，外层微脆、内里软烂脱骨的肉质带来了绝佳的口感。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瞬间绽放，比例调配得堪称完美，既不会过酸而呛口，也不会过甜而腻人，恰到好处地衬托出了排骨本身的鲜美。肉质酥烂却不失嚼劲，火候掌握得极好。

“嗯——！”她发出一声满足的、拖着长长尾音的喟叹，眼睛瞬间变得亮晶晶的，如同盛满了星子。她一边咀嚼着，一边用力地朝着陆时砚点头，含糊不清却热情洋溢地称赞：“太好吃了！真的！陆老师，你简直是深藏不露的顶级大厨！比外面那些有名的餐馆做得还要好吃一百倍！”

看着她吃得眉眼弯弯、一脸心满意足、几乎要手舞足蹈的样子，陆时砚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稳稳落地，紧绷的唇角松弛下来，化作一个极其温柔而舒展的笑容，眼底的愉悦和满足满得几乎要溢出来。他在她对面坐下，没有动筷子，只是安静地、专注地看着她大快朵颐，仿佛欣赏这世间最动人的风景。偶尔，他会适时地将一杯温热的清水推到她手边，轻声提醒：“慢点吃，小心烫，也别噎着。喜欢就多吃点，锅里还有。”

苏念吃得正欢，感受到他几乎凝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心里甜得像是打翻了蜜罐。她夹起一块她认为形状最完美、酱汁最饱满的排骨，伸长手臂，递到他的嘴边，眼神期待：“陆老师，你别光看着我吃呀，你也吃，尝尝你自己的杰作！”

陆时砚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从善如流地微微倾身，张口接住了她递来的食物。细细咀嚼咽下后，他才看着苏念那双始终带着盈盈笑意的眼眸，语气变得温和而认真：“味道确实还不错。不过，念念，比起排骨的味道，我更想说的是……谢谢。”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谢谢你在上次学术聚会上的那个建议。你不知道，你那个将明代文化与现代文创结合的思路，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启发。项目组根据这个方向，已经初步和几家设计工作室、数字媒体团队接洽了，反响非常热烈，进展比之前顺利太多了。张教授和李教授他们，到现在还时不时提起你，夸你思路活络，是我们的‘福星’。”

苏念正埋头对付着一块略带脆骨的排骨，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咽下食物后才说道：“我们之间，还用得着说这个‘谢’字吗？太见外了。而且，我那也只是灵光一现，说到底，还是因为平时跟在你身边，耳濡目染，沾了你的光，才能想到那么一点点可能的方向。”

“不是的，念念。”陆时砚忽然伸出手，轻轻覆在她拿着筷子的那只手上，掌心温暖干燥，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他的眼神异常专注和认真，望进她的眼底，仿佛要确认她听懂他每一个字的重量，“那不是偶然的灵光一闪，那是你自身积累、敏锐度和跨界思维能力的体现。是你本身就很优秀，非常优秀。能遇到你，了解你，和你在一起，是我的幸运。”

他的话语低沉而清晰，如同大提琴缓缓奏出的音符，敲击在她的心弦上。他很少如此直白地表达这样的情感。他告诉她，在遇到她之前，他的生活仿佛是一条设定好航线的轨道，规律、平稳，却也带着几分学术工作者固有的清冷与独行。是她的出现，像一束活泼而温暖的光，毫无预兆地照进他井然有序却也略显单调的世界，带来了斑斓的色彩、雀跃的惊喜和熨帖的温暖。是她让他知道，原来心里装着一个人，被人牵挂着，同时也牵挂着她，是这样一种充实而柔软的滋味。

苏念被他这番突如其来的、真挚的表白弄得心跳加速，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绯红，一直蔓延到耳根。他目光中的灼热与坦诚让她有些招架不住，她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的视线，微微垂下眼睫，盯着两人交叠的手，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我也是。”

能遇到你，也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他从她绯红的耳尖和回握他的力度中，已然读懂了一切。

阳光愈发灿烂，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在铺着淡蓝色格子桌布的餐桌上跳跃，映照着两人紧紧相握的手，映照着那盘冒着袅袅热气、色泽诱人的糖醋排骨，也映照着他们眼中只有彼此的倒影。空气中，食物的香气与爱情的甜蜜交织融合，氤氲升腾，充盈着室内的每一个角落。

这一餐饭，简单，寻常，却因为倾注了无限的爱意与温柔，而变得如同稀世珍馐。它不只是一道菜，更是一份无声的誓言，一种细水长流的陪伴。这世间最美好的爱情，或许就是这般模样——褪去了最初的炽热与激情，沉淀为日常生活中的一蔬一饭，一个眼神，一次牵手，一份愿意为你系上围裙、研究食谱的温柔心意。在漫长的岁月里，彼此守护，相互滋养，共同品味这人间烟火，直至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