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予你 第167章 笔记本里的小心思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穿过书房的百叶窗，在深色的原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念蜷在窗边那个柔软的豆袋沙发里，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羊绒毯，手里随意翻着一本时尚杂志。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与陆时砚书桌方向传来的、极有规律的笔尖划过纸面的细微声响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段宁静而温馨的午后协奏曲。

她的目光虽然落在杂志缤纷的页面上，心思却早已飘远，享受着这种彼此无言却气息交融的陪伴。忽然，她的眼角余光瞥见陆时砚书桌靠近里侧的一个角落，那里堆放着他日常翻阅的书籍和文件，大多整齐划一，透着学术特有的严谨。然而，就在这堆规整的物品边缘，一本笔记本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是一个硬壳封面的笔记本，尺寸比常见的要大一些，封面是深蓝色的布质材料，因为经年累月的使用，颜色已经显得有些陈旧黯淡，边角处被磨得微微发白，甚至露出了里面硬纸板的原色，泛着一种被时光和手指反复摩挲后特有的温润光泽。它安静地待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承载了太多故事的老者。

苏念的好奇心被轻轻勾动了一下。她放下杂志，从豆袋沙发里支起身子，探着头，伸手指向那个角落，声音带着刚睡醒般的微哑和一丝好奇：“陆老师，那本笔记本……是什么呀？看着好有年代感，跟你这些书摆在一起，画风都不一样了。”

陆时砚正专注于笔下的一份教案，闻言，执笔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抬眸，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那个深蓝色的笔记本上时，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某种极其柔软的东西一闪而过。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钢笔轻轻搁在墨水瓶旁，修长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叩击了两下，发出笃笃的轻响。再开口时，他的语气听起来平淡随意，却似乎比平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被刻意隐藏起来的温柔笑意。

“没什么，”他说道，视线重新回到教案上，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本子，“随手记点东西的本子而已。”

他越是表现得这般轻描淡写，苏念心中那份探究的**就越是强烈。她像一只被逗弄的小猫，好奇心彻底被点燃。她掀开毯子，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桌旁。她先是观察了一下陆时砚的神色，见他并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本略显沉重的笔记本从书堆旁取了出来。

笔记本入手的感觉比看起来更有分量。她捧着它，像捧着一个可能装有秘密的匣子，抬头看向陆时砚，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和一点点征询的意味：“我……我能看看吗？”她顿了顿，俏皮地补充道，“不会是什么不能外传的‘学术机密’吧？比如未发表的重大研究发现之类的？”

陆时砚这次彻底放下了笔，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皮质椅背里，双手放松地交叉放在身前。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双总是显得过于沉静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漾开一丝浅淡的、带着点戏谑和纵容的笑意。

“不是机密，”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不过……内容可能有点‘私人’。”他微微挑眉，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口吻，“你确定……真的要看？”

这话非但没有劝退苏念，反而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更大的涟漪。“当然要看！”她几乎是立刻回答，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愈发浓烈的好奇。她抱着笔记本，转身快步走回豆袋沙发，重新将自己陷进那团柔软里，仿佛要找一个最舒适、最安全的位置来开启这个“私人”的秘密。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进行某个郑重的仪式，然后，用微微有些发颤的指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那深蓝色的、带着磨损痕迹的硬壳封面。

扉页是空白的，没有任何文字，只有纸张原本的微黄颜色。

然而，当她翻过扉页，看到第一页的内容时，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瞬间愣在了原地，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页面顶端，是她的名字。

“苏念”。

两个字，是用黑色的钢笔墨水书写的，字迹是她熟悉的、属于陆时砚的那种清隽有力、结构舒展的风格。但不同于他批改论文时的那种利落严谨，这两个字写得格外工整，甚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精雕细琢，仿佛书写者在下笔时，凝聚了全部的心神。

在名字的正下方，标注着一个日期。

苏念的目光死死地锁在那个日期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带来一阵密集而酸麻的悸动。那个日期……她怎么会忘记？那是她第一次莽撞地闯入这个家门前的花园，闹出天大误会，把他这位大名鼎鼎的陆教授错认成“管家先生”，塞了文件就跑掉的那一天！

那个遥远得仿佛隔着一个世纪的午后，那个在她记忆里只留下尴尬、慌乱和一点点懊恼的初遇……竟然，竟然从那天起，就被他以这样一种方式，郑重地记录了下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驱使着她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心情，继续往后翻去。

第二页，第三页，第四页……

笔记本的内页并非每天都写满，记录是断续的，没有任何规律可循。但每一页，记录的都仿佛是世界上最琐碎、最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所有这些小事的中心，无一例外，都是她——苏念。

“九月十二日。苏念不喜甜，咖啡只加奶，不加糖。喜草莓味硬糖，品牌似乎是‘珍果坊’。”旁边甚至用极细的笔触画了一颗小小的、歪歪扭扭的草莓。

“十月五日。她怕黑。今晚加班至九点半，离开时楼道灯坏，听到她小声吸气。明日联系物业，强调公共区域照明必须保证。另，下次她若加班晚，需提醒她直接打车，报销。”

“十一月十八日。讨论论文，提及明代手工业发展，她思路卡壳，眉头紧锁。明日记得将书架上那本取出，置于办公室书架第二层显眼处。她常在那层找资料。”

“一月七日。午餐时，她抱怨公寓楼下水管凌晨漏水，扰人清梦。联系张师傅维修，需特别注意，维修时间务必避开她平日上班时段，可在周末上午。”

字迹从一开始的简洁、利落，如同工作笔记般条理清晰，到后面，渐渐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笔画间似乎多了一些不易察觉的停顿与绵长，带着思考的痕迹，透出一种冰冷的记录之外的温度。更让她心跳加速的是，有几页空白处，竟然出现了一些小小的、简单的涂鸦。

有一页画着一个侧脸的轮廓，嘴角处点了一个小点，旁边标注：“吃关东煮，酱汁沾到这里，像小猫。”

另一页画了一双圆圆的眼睛，眼角下垂，挂着两滴夸张的眼泪，哭得眼睛通红，递纸巾一盒。”

还有一页，画着一个皱着鼻子、龇着牙的卡通表情，线条稚拙，旁边备注：“抢公文包要看会议纪要，凶巴巴，实则心虚。”

这些涂鸦绝对算不上精致，甚至有些笨拙，与他平日里严谨工整的字迹形成鲜明对比。可正是这份笨拙，却赋予它们一种惊人的生动感，画中的小人儿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纸页上跳出来，鲜活地在她面前重现当时的情景。

苏念一页一页，缓慢地翻动着。指尖拂过那些或工整或随性的字迹，拂过那些幼稚却充满生命力的涂鸦，拂过那些承载着她无数生活片段的、已经微微泛黄起毛的纸页。眼眶不受控制地慢慢发热，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一层温热的水汽迅速汇聚，悬在睫毛上，将纸上的字迹晕染开一片朦胧的光影。

她一直以为，陆时砚对她的那些好，那些恰到好处的体贴，那些雪中送炭般的援手，都是源于他本身性格里的细致和修养，是某种程度上的“恰好”与“顺手”。她从未想过，在这些看似不经意的温柔背后，藏着的是这样一份沉默而持久的用心。他从初遇的那一天起，就像一位最耐心的观察者，一位最虔诚的记录者，将她的一点一滴，她的喜好厌恶，她的烦恼快乐，甚至她自己都未曾在意过的细微习惯和小动作，都如此认真、如此详尽地，收藏进了这个本子里。并且，从未间断。

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她翻到了最新写过字的一页。看墨迹的颜色，应该是最近几天才写下的。

上面的内容让她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有了决堤的冲动。

“念念下周正式见家长。她表面镇定，实则紧张，昨夜失眠。需提前确认：岳父偏好绿茶，须是今年清明前新茶，已托人寻得‘狮峰龙井’；岳母钟爱丝绸，尤其喜素雅颜色，备好的苏绣丝巾（月白底淡紫兰花样），记得放入礼盒最上层。当日言辞务必温和，切勿过于严肃，避免给她压力，不能吓着她。”

每一个字，每一处细节，都考虑得如此周详，如此熨帖。他将她的紧张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然后默不作声地，为她扫清所有可能存在的障碍，铺平道路，只为了让她能更安心一些。

苏念的鼻子猛地一酸，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冲破了防线，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笔记本的硬壳封面上，留下深色的圆形湿痕。她猛地转过头，看向依旧坐在书桌后、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她身上的陆时砚。

“陆时砚……”她开口，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眼泪模糊了视线，让她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但能感受到那道专注而温暖的目光，“你……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记这些的？”

陆时砚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模样，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清晰的心疼。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阳光下投下一片阴影。他迈步走到她身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弯下腰，伸出双臂，将她连同那本厚重的笔记本一起，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揽入自己怀中。

苏念顺从地靠进他温暖的胸膛，脸颊贴着他质地柔软的棉质衬衫，能感受到布料下传来沉稳的心跳和温热的体温。他身上的雪松清香混合着淡淡的书墨气息，将她紧紧包裹。

他的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声音从上方传来，低沉得如同耳语，带着一种能将人溺毙的温柔：“从你像一只迷路的小鹿，莽莽撞撞闯进我家花园，明明自己慌得不行，却还强作镇定，笑着叫我‘管家先生’的那天起……”他顿了顿，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就想把你的一切，都记下来了。”

他抬起一只手，指腹温热而干燥，极其轻柔地、一遍遍擦拭着她脸上不断涌出的、温热的泪痕。他的动作那么小心，那么珍重，仿佛在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

“本来……”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却又充满了坦然的温柔，“是想等到我们结婚那天，再把这个本子，连同其他一些东西，一起当作礼物送给你的。”他微微低头，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没想到……被你这个好奇心重的小家伙，提前发现了。”

苏念将脸深深埋进他的怀抱，感受着他胸膛的起伏和有力的心跳，闷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传来：“你这个……‘老狐狸’……”她用了他们之间带着亲昵意味的称呼，“原来从一开始……你就什么都算计好了……处心积虑地……要把我拐回家……”

头顶传来他低沉的、带着胸腔共鸣的轻笑声。那笑声里没有丝毫被指责的懊恼，反而充满了得偿所愿的满足和愉悦。

“是，”他坦然承认，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和一丝缱绻，“蓄谋已久。”他的唇轻轻落在她的发间，印下一个温柔而持久的吻，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又重如誓言，“而且，甘之如饴，心甘情愿。”

苏念抬起手臂，紧紧地环抱住他精瘦的腰身，将脸更紧地贴在他温热的衬衫上，贪婪地呼吸着那令人安心的、独属于他的气息。心中那股澎湃的情感浪潮渐渐平息，转化为一种深沉而温热的暖流，缓缓流淌过四肢百骸。原来，这世间最美好的爱情，从来都不是戏剧化的轰轰烈烈，也不是天花乱坠的甜言蜜语。而是这些藏在岁月缝隙里、日常细节中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默默惦记与用心；是他将她的喜怒哀乐、她的生活习惯、她所有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如此认认真真地、郑重其事地，放进心里，融入生命。

她从他怀里微微抬起头，泪痕未干的脸上，却绽放出一个带着泪光的、无比灿烂明亮的笑容。她伸手拿过摊开在身旁的那本笔记本，翻到最新一页的空白处。

然后，她拿起之前陆时砚搁在桌上的那支黑色钢笔，拧开笔帽，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郑重的神情，用自己的字迹，在那片属于他的笔迹之后的空白处，一笔一划地写下：

“陆先生，你的‘小心思’被发现啦。”

笔尖顿了顿，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正目光温柔地凝视着她。她弯起嘴角，继续写道：

“不过没关系，我心甘情愿被你‘拐’一辈子。”

写完，她放下钢笔，抬起头，将写满字的那一页转向他。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睛却笑得弯弯的，像两弯新月，里面的星光比书桌上那盏温暖的台灯的光芒还要璀璨、还要明亮。

陆时砚的目光缓缓扫过她娟秀的字迹，每一个字都像甜蜜的锤子，敲在他的心尖上。然后，他的视线重新回到她笑靥如花的脸上，眼底积蓄的、那如同深海般浩瀚的温柔，终于满溢出来，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他伸出手，带着无尽的怜爱与宠溺，轻轻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

“好。”他应道，声音低沉而笃定，如同最庄严的承诺，在满是书香和阳光的房间里缓缓漾开，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