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予你 第152章 便签上的心事

午后的阳光悄无声息地穿过书房的玻璃窗，一寸一寸地，缓慢而坚定地挪移到书桌的正中央。苏念的指尖依然捏着那张新冲洗出来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笑得眉眼弯弯，身后是开得正盛的绣球花丛，而照片一角，她用钢笔画了一颗小小的爱心。

可此刻，她的心思全然不在照片上。陆时砚那句低沉而清晰的话——\"不想再藏在照片里了\"——反复在她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她不由自主地将照片轻轻按在胸口，相纸似乎还带着打印机残留的微温，又或许是她的错觉，那温度更像他昨夜送她回家时，落在她发顶那个轻如羽翼的吻留下的余温，这温热正不受控制地，一点点漫上她的耳廓，染上淡淡的粉色。

“在发什么呆？”

陆时砚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沉稳，从门口传来。苏念抬眼望去，见他逆光而立，身形挺拔，手里端着一个素净的白瓷盘，盘子里是两块刚刚烤好的蔓越莓饼干，色泽金黄，点缀着艳红的果干，散发出诱人的甜香。是她上周随口提过的，说加班时吃这个最提神。他竟记下了。

他走近，将瓷盘轻轻放在书桌上，紧挨着那张新照片。放下时，他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仍攥着照片的手背。那一小片皮肤接触的地方，仿佛有微弱的电流窜过，苏念的指尖不受控制地轻轻一颤，照片边缘被捏出细微的褶皱。

“在想你要跟我说什么。”苏念索性完全转过身，仰起脸看他，眼睛里闪烁着一点期待，一点狡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总不能是要告诉我，当年在花园里拍那张旧照片的时候，你就偷偷在心里给我起了个‘小冒失鬼’的外号吧？”她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化解自己心头那份莫名的悸动。

陆时砚果然被她这话逗笑，唇角弯起一个清浅而温柔的弧度。他伸出手，指腹极其自然地、轻轻蹭了蹭她已然泛红的耳尖。那温度，那颜色，与他昨天在自家书房，被她突然凑近亲吻时，他自己耳尖无法抑制泛起的红晕一模一样。“比那更早。”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笑意，也带着某种郑重的意味。

他拉起她的手，引着她走向书桌。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完全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苏念顺从地跟着他，看着他打开书桌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牛皮纸封面笔记本。笔记本的边角已经磨损，泛着温润的旧色。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笔记本，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翻开的页面上，并没有写满密密麻麻的文字，而是贴着一张张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便签纸。那些便签纸也都有些泛黄，显露出时光流逝的痕迹。

苏念的呼吸微微一滞。

那些都是她过去随手写下的便签。有张上面的字迹潦草，写着“文献借我抄抄”，后面还跟着一个大大的感叹号，透露出当时急切的心情；有一张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咖啡杯，旁边标注着“加班求投喂”，那个咖啡杯像极了她在烦躁时才会画出的抽象画；还有一张，上面只有一行小字“陆教授的领带歪了”，旁边还画了一个指方向的小箭头，箭头的线条带着她特有的、有点毛躁的笔触。

她的目光怔怔地掠过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字迹，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

“第一次见你，不是在学校礼堂，也不是在导师的办公室。”陆时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回忆的悠远，“是在行政楼后面的林荫道上，你抱着一大摞文件跑得急，差点撞到我，文件散了一地。你慌慌张张地把所有东西胡乱塞进我怀里，说了句‘拜托送到三楼人文教研室’转身就又跑了，像一阵风。”

他的手指，点向最上面那张便签。那张纸比其他更显陈旧，上面是一个写废了的地址，墨迹有些晕开，而在纸张的末尾，画了一个吐着舌头、表情俏皮又带着点歉意的小小人头像。那个小人，和她习惯性画在照片旁、笔记本角落的小人，神态笔法，如出一辙。

“我捡起散落的文件，发现里面夹着这个。”陆时砚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张便签纸的边缘，那里已经起了毛边，“那天我拿着这张便签回到办公室，对着它看了很久……心里就在想，这姑娘，连张写废了的地址条，都透着一股冒失劲儿。”

苏念的心，仿佛被温热的、恰到好处的水流缓缓浸没，温暖之余，带来一阵阵抑制不住的、细微的颤抖。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珍重，轻轻抚过那些承载着她过往粗心大意痕迹的纸片。指尖传来的触感，不仅仅是纸张的粗糙，还有上面一道道浅浅的、几乎难以分辨的折痕，那是一种被人无数次拿起、放下，指腹反复摩挲过才会留下的印记。

“所以……”她抬起头，眼眶里不知不觉蒙上了一层浅浅的水汽，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却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轮廓，“所以你后来总是故意在办公室书架上放一些我正需要的文献，是因为这张便签？”她想起过去许多次，她为找不到资料发愁时，总能“恰好”在他办公室的书架“闲逛”时发现目标，那时只以为是运气好，或是导师与他打过招呼。

陆时砚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拿起瓷盘里的一块蔓越莓饼干，递到她的嘴边。动作自然无比，仿佛这个动作他们已经演练过无数次。苏念看着他，顺从地微微低头，咬下一小口。酥脆的饼干在齿间碎裂，蔓越莓干的酸甜瞬间弥漫开来，混合着浓郁醇厚的黄油香气，在她舌尖缓缓散开。这滋味，就像他隐藏了如此之久、如此之深的心事，终于在经年之后，小心翼翼地、向她袒露出一点含蓄的甜。

“那天在花园里，给你拍完那张照片之后，”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羽毛拂过静谧的湖面，又像笔尖轻轻落在纸页上，生怕惊扰了什么，“我把这张便签，夹进了我那时正在看的一本书里。”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带着饼干屑的唇角，眼神深邃，“每次无意中翻到那一页，看到这个吐舌头的小人，就觉得……似乎应该做点什么。做点什么，才能让这个总是有点冒失，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月牙的小姑娘，能再多出现在我眼前几次。”

窗没有关严，一阵初夏的微风吹了进来，带着窗外院子里正在盛放的绣球花那清浅的、带着微甜的香气。风拂过书桌桌面，轻轻掀动着摊开的笔记本纸页，也拂过了并排放在桌上的三张照片——那张最新的、画着爱心的，那张几年前在花园里拍的旧照，以及更早之前，他们第一次在学术会议上合影、彼此还显得十分生疏拘谨的照片。

苏念的脑海里，随着这阵花香，忽然闪过许多画面。昨天午后，在他家书房那张宽大的藤椅旁，他一边和她说着话，一边状似无意地，悄悄将他的椅子往她这边挪近了一点；方才，他将饼干递到她唇边时，那刻意避开了与她唇瓣直接接触的、微微弯曲的指尖；还有过去许许多多她曾以为是“偶然”、是“巧合”的瞬间——在图书馆“偶遇”时他手边正好有她需要的书，她加班晚归时他办公室的灯也“恰好”亮着，她随口抱怨食堂菜式单调后第二天他“碰巧”多带了一份合她口味的家常菜……

那些零碎的、被她忽略的细节，此刻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编织成一张细密而柔软的网。这张网，由他沉默而持久的心意织就，轻轻柔柔地，将她网罗其中，兜住了流转的时光，也兜住了她后知后觉的心动。

一股强烈的情感汹涌而来，冲垮了所有矜持与犹豫。苏念忽然伸出手，环抱住他精瘦的腰身，将侧脸紧紧贴在他熨烫平整的白色衬衫上。衬衫面料带着阳光晒过的清新味道，以及他身上独有的、清冽干净的气息。隔着薄薄的衣料，她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传来的、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那声音规律而坚定，像是在为他藏了这么久的、不为人知的心事，轻轻地、一声声地敲着鼓点。

“陆时砚，”她的声音闷在他的衬衫里，带着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撒娇般的软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要是早点把这些告诉我的话，我就不用……猜得这么辛苦了。”

感受到她主动的拥抱，陆时砚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随即彻底放松下来。他抬起手，温柔地落在她柔软的发顶上，指尖穿过她细密的发丝，一下一下，极富耐心地梳理着，带着无尽的怜惜与宠溺。

“现在说，也不晚。”他低下头，温热的唇瓣轻轻擦过她的发顶，如同一个郑重的、无声的吻。他的声音近在耳畔，低沉而温柔，那里面蕴藏的情感浓得化不开，几乎要将她溺毙，“念念，我想说的是……”

他的话没能说完。

苏念忽然抬起头，伸出手指，轻轻地按在了他的唇上，阻止了他即将出口的、或许是更直接的表白。她仰望着他，看到他深邃的眼眸中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那温柔如此厚重，仿佛将这些年照耀过彼此的阳光，都细细收藏了进去，此刻毫无保留地倾泻给她。

“你别说，”她的声音带着一点点颤抖，嘴角却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绽开一个灿烂而带着泪意的笑容，眉眼弯成了好看的月牙，“等一会儿，我们再去花园里，拍一张新的照片，好不好？”她微微歪着头，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某种柔软的期待，“然后，你对着相机说——就像当年你一个人对着这张便签时，在心里说的那样，把你想说的话，都告诉我。”

陆时砚的眸色在听到她话语的瞬间，骤然加深，如同幽深的潭水，涌动着复杂而汹涌的情绪。他深深地凝视着她，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看着她带着泪痕却又无比明媚的笑容。片刻后，他轻轻握住了她按在自己唇上的那只手，将她微凉的手指包裹进自己温热的掌心。他的指尖，带着灼人的温度，一遍遍摩挲着她柔软的掌心，带来一阵阵酥麻的触感。

午后最热烈的阳光恰好越过窗棂，毫无保留地倾洒在他们紧紧交握的手上，在那紧密相连的指缝间跳跃、流淌。那光芒温暖而明亮，像是特意为这段埋藏了太久、沉默了太久的心动，终于镀上了一层公开的、温暖而永恒的金色光辉。

窗外的绣球花丛在微风里轻轻摇曳，蓝的、紫的、粉的花球簇拥在一起，窃窃私语般，仿佛也在为这个迟来的午后，见证着一段心事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