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予你 第137章 便签与晚灯

苏念抱着那本夹着便签的明清家具旧书，在陆时砚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了近一个小时。午后的阳光正好，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在泛黄的书页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也把她落在纸页上的影子拉得浅浅的。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校园广播声。

这本旧书比她想象中还要珍贵。每一页都保存得相当完好，边角虽有磨损，却更添几分岁月的质感。陆时砚的批注散落在书页间，字迹工整有力，像是精心编排过的印刷体，却又带着独特的个人风格。苏念发现，他不仅标注了专业术语，还在一些复杂的纹样旁画了分解图，用箭头指示出纹样的演变规律。

\"卷草纹的线条要怎么跟现代文创结合啊......\"她对着便签上陆时砚标注的\"流云卷草纹：始于魏晋，线条婉转如活物\"小声嘀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泛黄的纸页。这个纹样确实很美，蜿蜒的线条如行云流水，但她尝试了好几次，都无法将其自然地融入现代设计中。

桌角的酱肉包还剩一个，南瓜粥的碗底留着圈淡淡的甜渍。空气里混着旧书的墨香和办公室特有的、淡淡的雪松味——是陆时砚身上常有的味道。这味道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仿佛置身于一片静谧的松林。

她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又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圈，眉头不自觉地皱得更紧了。这段时间为了这个文创方案，她几乎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资料，却总是在传统与现代的转换上卡壳。那些精美的古代纹样一旦直接套用在现代产品上，总显得格格不入。

\"卡在纹样转化上了？\"头顶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苏念抬头，撞进陆时砚带着笑意的眼睛里。他刚从外面回来，额前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手里拿着杯还冒着热气的奶茶。杯壁上贴着的标签写着\"三分糖，去冰，加珍珠\"——是她惯喝的口味。这个细节让她的心轻轻一动。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这个？\"苏念接过奶茶，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心里也跟着暖了暖。

陆时砚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摊开的旧书上：\"看你对着'卷草纹'那页皱了三次眉，还在草稿纸上画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圈。\"他说着，伸手拿起她随手画的草稿纸，指尖在纸上轻轻点了点，\"其实不用局限于完整纹样，你看这里——\"他指向便签上标注的\"卷草纹局部：藤蔓转折处最具灵动感\"，\"可以截取纹样的一小段，比如藤蔓缠绕的弧度，做成书签的轮廓，或者印在笔记本的书脊上。\"

苏念眼睛瞬间亮了。她顺着陆时砚指的方向看去，再低头看自己画的草稿，忽然觉得思路通了：\"对哦！我之前总想着把整个纹样搬过来，反而显得笨重了！\"她兴奋地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快速勾勒出一段藤蔓的弧度，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书签形状，\"这样是不是就好多了？\"

陆时砚看着她眼里的光，嘴角的笑意深了些：\"比刚才的两个圈强多了。\"他顿了顿，补充道，\"楼下文创店有做手工书签的材料包，你要是感兴趣，下次可以去试试。\"

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草稿纸上，手指轻轻点在她新画的图案上：\"这里的弧度可以再流畅一些。卷草纹的精髓就在于它的流动性，要像溪水一样自然。\"说着，他接过她手中的笔，在纸上轻轻勾勒几笔。原本略显生硬的线条顿时活了起来，蜿蜒流转，仿佛真的有生命在其中跃动。

苏念看得入神。她从未见过有人能把线条画得如此富有生命力，即便是简单的几笔，也透着深厚的功底。\"你画得真好。\"她由衷赞叹。

陆时砚放下笔，语气平淡：\"以前跟着一位老教授学过一段时间国画，他对线条的要求很严格。\"他没有多说，但苏念能想象出他专注练习的样子。

就在这时，苏念的手机震动起来，是部门群里的消息——明天要交文创方案的初步构想，让大家今晚尽量把框架搭好。她看着消息，脸上的兴奋淡了些，下意识地咬了咬唇：\"看来今晚得加班了。\"

陆时砚抬腕看了眼手表，时针已经指向下午五点半：\"先去吃晚饭。\"他站起身，把她摊在桌上的书和草稿纸轻轻收起来，\"我知道一家离你公司不远的私房菜，做的糖醋小排很合你口味。\"

苏念愣了愣：\"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她上次跟林薇提想吃糖醋小排，还是在陆家的家庭聚餐上，当时陆时砚明明在跟陆时宇聊学术课题，看起来根本没注意她们说话。

\"听见了。\"陆时砚说得轻描淡写，却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走吧，吃完我送你去公司，刚好我也有篇论文要在办公室改。\"

这个动作太过自然，让苏念一时忘了反应。等她回过神，陆时砚已经拿起外套，站在门口等她。夕阳的余晖从他身后照进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两人出了教学楼，秋日的晚风带着凉意，梧桐叶在脚下沙沙作响。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铺满落叶的小径上交叠。路过图书馆时，陆时砚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墙上的浮雕说：\"看，这里就有卷草纹的变体。\"

苏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石雕的边角处看到了熟悉的纹样。经过现代设计师的简化处理，古老的纹样与建筑完美融合，既传统又现代。\"原来早就有人这么做了。\"她轻声说，心里对这个纹样的理解又深了一层。

走到停车场时，苏念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那本旧书，翻到夹着便签的那一页：\"陆教授，你这便签上的字真好看，比我查的资料清楚多了。\"她指着便签上画的纹样示意图，\"这个小图也画得特别像，你是不是专门学过画画啊？\"

陆时砚打开车门的手顿了顿，侧头看她，眼底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之前研究纹样时，为了方便理解，自己画着玩的。\"他没说的是，昨天晚上他翻出这本书时，特意把苏念可能不懂的术语都标出来，还对着资料里的纹样图，一笔一划地画了示意图——怕她看不懂专业图纸，特意画得简单易懂。

车子驶出校园，汇入晚高峰的车流。陆时砚开车很稳，在拥堵的路段也不见急躁。苏念抱着那本旧书，指尖轻轻抚过书脊。这本书显然被翻阅过很多次，但每一页都保存得很好，可见主人对它的爱惜。

\"这本书对你很重要吧？\"她轻声问。

陆时砚的目光依然注视着前方的路况，声音却很柔和：\"是我导师送的。当年做相关课题时，这本书给了我很多启发。\"

\"那你就这么借给我，不怕我弄坏了吗？\"

\"书就是要被人阅读才有价值。\"他转头看了她一眼，\"而且，我相信你会好好爱惜它。\"

这句话说得平常，却让苏念心里泛起涟漪。她低头看着怀里的书，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研读。

私房菜馆藏在一个小巷子里，门面不大，却很有韵味。木质的招牌上刻着\"拾味\"二字，檐下挂着一串风铃，在晚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推门进去，暖黄的灯光下，几张原木桌椅摆放得错落有致，墙上挂着几幅水墨画，整体氛围雅致而温馨。

老板娘似乎认识陆时砚，笑着迎上来：\"陆教授来了，还是老位置？\"

陆时砚点点头，带着苏念走到靠窗的位置。窗外是个小庭院，几丛翠竹在暮色中轻轻摇曳。

\"这里的糖醋小排确实很出名。\"陆时砚把菜单推到她面前，\"你看看还想吃什么。\"

苏念点了糖醋小排和两个清淡的素菜。等待上菜的时候，她忍不住又翻开那本旧书，指着其中一页问：\"这个'冰裂纹'的寓意是什么？我查到的资料说法不一。\"

陆时砚倾身过来，就着灯光细看：\"冰裂纹取自陶瓷开片，原本是烧制中的瑕疵，后来被文人赋予了'破而后立'的哲学意味。\"他的声音不高，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在明清家具中，这种纹样多用在书房器物上，寓意治学要敢于突破常规。\"

他的解释总是这样深入浅出，不仅讲清楚纹样的来历，还能引申出更深层的文化内涵。苏念听着听着，不禁入了迷。

菜很快上来了。糖醋小排色泽红亮，香气扑鼻。苏念尝了一口，酸甜适中，肉质软烂，果然是她喜欢的味道。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像只偷腥的猫。

陆时砚看着她的小动作，眼底泛起笑意：\"慢点吃，小心烫。\"

晚饭后，陆时砚送她到公司楼下。夜色已深，写字楼里只有零星几个窗口还亮着灯。临下车前，他把那本旧书递给她：\"晚上加班要是有不懂的，随时给我发消息。\"

苏念抱着书点点头，看着陆时砚的车消失在夜色里，才转身走进大楼。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镜面映出她抱着书的身影。她忽然想起刚才在车上，陆时砚专注开车的侧脸，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她打开灯，暖白的光线瞬间充满整个空间。她把旧书放在桌上，刚要打开电脑，忽然发现书里又多了一张新的便签。

便签上还是陆时砚工整的字迹：\"卷草纹可搭配淡青、米白二色，更显雅致——附：楼下24小时便利店有热牛奶，加班别喝太多咖啡。\"

苏念看着便签纸，指尖轻轻拂过字迹，忽然觉得办公室的灯光都变得温柔起来。她拿出手机，给陆时砚发了条消息：\"谢谢陆教授的便签！牛奶我记住啦～\"

没过几秒，手机就传来回复，只有短短一句：\"嗯，别熬太晚。\"

苏念笑着把手机放在桌上，重新看向电脑屏幕。有了陆时砚的启发，她的思路顺畅了很多。她先整理出几个经典的卷草纹局部，然后开始尝试不同的组合方式。时间在专注中过得很快，等她再次抬头时，已经晚上十点了。

她想起陆时砚的提醒，下楼去便利店买了热牛奶。捧着温热的纸杯回到办公室，她继续修改方案。这一次，她尝试将卷草纹的线条简化，只保留最精髓的弧度，应用在一系列文具设计中。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既保留了传统纹样的神韵，又符合现代审美。

深夜的办公室格外安静，只有键盘敲击声和偶尔翻书的声音相伴。苏念偶尔停下来休息，就会翻开那本旧书，看看陆时砚的批注。那些工整的字迹像是无声的陪伴，让她在加班的夜晚也不觉得孤单。

在她画设计图的时候，特别注意了陆时砚提到的颜色搭配。淡青与米白的组合果然让卷草纹显得更加雅致，仿佛江南烟雨中的一抹青翠。她在设计说明中写道：\"纹样之美，在于神而不在于形。取古人之意，而非照搬其形，方能古今相融。\"

写完这段话，她忽然想起陆时砚在车上说的那句\"书就是要被人阅读才有价值\"。也许传统文化也是如此，只有在不断的解读和再创造中，才能焕发新的生命力。

凌晨两点，方案终于完成了。苏念把文件保存好，伸了个懒腰。窗外，城市的灯火依然璀璨，远处的霓虹在天幕上投下朦胧的光晕。她收拾好东西，小心地把那本旧书装进包里。

走出办公楼，夜风带着凉意。她拢了拢外套，忽然看见路边停着一辆熟悉的车。陆时砚降下车窗，朝她招手：\"上车吧，送你回去。\"

苏念惊讶地走过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论文改完了，顺路过来看看。\"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苏念注意到他眼里的血丝，显然也是刚结束工作。

车上放着轻柔的音乐，暖气开得很足。苏念靠在座椅上，疲惫感渐渐袭来。等红灯的时候，陆时砚转头看她：\"方案做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多亏你的建议。\"她轻声说，\"那些便签帮了大忙。\"

陆时砚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车子继续在夜色中行驶，路灯的光影在他脸上流转。苏念偷偷看着他专注开车的侧脸，心里暖暖的。这个总是默默给予帮助的人，就像他留下的那些便签一样，不张扬，却总能出现在最需要的时候。

到了她住的小区，陆时砚坚持要送她到楼下。\"明天别太早起床，\"他在电梯口说，\"好好休息。\"

苏念点点头，看着他走进电梯。回到家里，她第一件事就是把那本旧书小心地放在书架上。便签还夹在书页间，像是时光留下的印记。

洗漱完毕，她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打开手机，她给陆时砚发了条消息：\"到家了吗？\"

几乎立刻就有了回复：\"到了。早点休息。\"

她看着这简短的回复，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柔的光影。这个加班的夜晚，因为有了那些温暖的便签和及时的陪伴，变得格外难忘。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陆时砚站在书房窗前，看着天边的弦月。书桌上摊着几本参考书，最上面是一本关于传统纹样的专着。他想起苏念认真研究纹样时的样子，眼神专注，偶尔皱眉，偶尔展颜，每一个表情都那么生动。

他拿起笔，在新的便签上写下几行字，然后夹进那本专着的某一页。也许有一天，这本书也会传到她手里，而这些便签，会继续默默地传递着他未曾说出口的关心。

夜渐渐深了，整座城市都安静下来。只有晚灯还亮着，温柔地守护着每一个未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