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予你 第131章 首饰展里的旧时光与餐盘边的小默契

换上那双柔软舒适的灰色拖鞋后，苏念的脚步顿时轻快了许多，之前因磨脚而产生的那点细微不适感彻底烟消云散。她跟在陆时砚身侧，朝着位于博物馆更深处的“古代首饰珍宝”展厅走去。行走间，她的指尖不自觉地悄悄攥住了浅粉色连衣裙的裙摆，试图平复内心那尚未完全褪去的、因他过分周到体贴而涌起的感动与羞涩。然而，心底那份难以抑制的雀跃与欢喜，却如同展厅里特意调暗的、暖黄色的射灯灯光一样，不受控制地轻轻弥漫开来，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微醺般的暖意里。

首饰展厅的氛围与方才的服饰展厅又有所不同。这里的展柜相对低矮一些，玻璃擦拭得异常洁净透亮，几乎看不到一丝痕迹。柜内，一支支造型各异的银簪、一对对温润剔透的玉镯、一件件色彩斑斓的点翠步摇与华盛，在精心设计的射灯照耀下，静静地散发着跨越时空的温润光泽，无声地诉说着属于它们那个年代的繁华与精致。陆时砚并没有像普通游客那样走马观花地快速浏览，而是在入口处一个陈列着几把精致梳篦的独立展柜前停下了脚步。他侧过头，目光落在苏念带着好奇与欣赏的脸上，声音比在空旷大厅里时又压低了些，显得格外柔和：“我记得你之前提过，做设计构思时，很喜欢从这些带着岁月痕迹的旧物里寻找灵感和故事。这个展厅里的很多展品，背后都有一段或感人、或传奇的往事，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简单给你讲讲？”

苏念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像缀满了星子，她连忙点头，向前凑近了一步，几乎将脸贴在了冰凉的玻璃上，专注地看向柜中那把尤为精美的鎏金梳篦。梳篦的背脊上，錾刻着繁复而优雅的缠枝海棠花纹，花瓣层层叠叠，形态逼真，虽然历经岁月，边缘的鎏金有些许磨损脱落，却依然能清晰地看出当年工匠高超的技艺和极致的用心。“这把梳子真好看……这是哪个朝代的呀？”她轻声问道，生怕惊扰了这份历史的宁静。

“这是北宋时期的物件。”陆时砚的声音也放得更轻、更缓，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历史。他的目光也落在梳篦上，眼神悠远，像是在回溯一段尘封的记忆，“根据馆内的考据资料和相关的民间记载，这把梳篦曾是一位地方太守送给爱妻的生辰贺礼。据说，梳背上这缠枝海棠的纹样，是那位太守大人亲自描画设计，然后请了当地最好的银匠，依照画稿一点一点手工錾刻出来的，每一笔都蕴含着丈夫对妻子的深情。可惜后来时局动荡，战乱纷起，这把承载着情意的梳子也在颠沛流离中遗失，直到去年，才偶然从一位民间收藏家手中征集回来，得以在此展出。”他顿了顿，微微侧过头，看向苏念因听得入神而显得格外专注的侧脸，引导道，“你仔细看这海棠花瓣的弧度，尤其是边缘的处理，并没有追求绝对的对称和光滑，反而带着一种手工雕刻特有的、细微的不规则感，这种‘不完美’，你觉得像什么？”

他话未说完，苏念却福至心灵，脱口接道：“就像是……匠人故意留下的一点手作痕迹？让这朵花不那么像冷冰冰的模具印出来的，反而更有生命力，更生动，像是刚刚从枝头摘下来一样？”

陆时砚眼中闪过一抹赞许和心有灵犀的笑意，轻轻“嗯”了一声，语气里带着认可：“说得很好。其实很多传世的艺术品，其魅力往往就在于这种‘人工的痕迹’。做设计，尤其是想融入古典元素的设计，有时候也是如此。过于追求工整和完美，反而容易失去灵气和温度。我记得你上次给我看的那个关于茶叶包装的古风设计方案，里面的祥云纹样就画得过于规整对称了，虽然精致，但总觉得少了点韵味。或许，你可以尝试借鉴一下这种思路，保留一些手绘的笔触感，甚至刻意制造一点看似随性的‘瑕疵’，效果可能会更自然、更打动人。”

苏念心里猛地一动，一股暖流夹杂着惊讶涌上心头。她上次确实为了那几朵云纹纠结了很久，反复修改总觉得差了点意思，但这点细微的困扰，她并未向陆时砚具体提及，只是在讨论方案时，曾无意中流露出些许不确定的神色。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就从她那些随手勾勒的草稿和细微的表情里，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困惑所在，并且在此刻，用这样一种委婉又极具启发性的方式，给出了如此精准的建议。她正想开口表达感谢和豁然开朗之感，目光却被旁边另一个展柜里的一支玉簪牢牢吸引了过去。

那支玉簪通体洁白温润，簪头被巧妙地雕琢成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玉兰，花瓣薄如蝉翼，玲珑剔透，在灯光下仿佛能透出光来。玉兰下方，还缀着一颗小巧圆润的珍珠，随着展厅内极轻微的空气流动，那珍珠便跟着轻轻晃动，漾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这支簪子……给人的感觉好温柔啊。”苏念忍不住小声感叹，指尖无意识地抬起，几乎要隔着玻璃去触碰那份静谧的美好。

陆时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神也随之软化了下来，眼底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他低声解释道：“这支是明代中期江南地区的作品。关于它，有一个很动人的传说。据说它曾属于一位技艺精湛的绣娘，她每天在绣坊里飞针走线，绣尽人间百花，待到日落收工，便会用这支心爱的玉簪，将劳累一天后略显凌乱的发丝轻轻挽起。后来，她的女儿到了出嫁的年纪，这位绣娘没有准备什么丰厚的嫁妆，唯独将这支陪伴自己多年的玉簪郑重地交给了女儿，对她说：‘戴着这支簪子，就像娘每天都在你身边一样。’”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将这段简单的故事讲述得格外温情脉脉。

苏念听得入了神，仿佛透过那洁净的玻璃，看到了数百年前那位江南绣娘在灯下挽发的温柔身影，以及她将簪子递给女儿时那不舍又充满祝福的眼神。她忽然觉得，那玉簪下轻轻晃动的珍珠里，盛满的不是光芒，而是母亲如水般的温柔和牵挂。她下意识地转过头，想与陆时砚分享这份感动，却发现他正静静地看着自己，那双通常深邃难辨的眼眸里，此刻映着展厅暖黄的光晕，漾着清晰可见的暖意，那光芒，竟比展柜里任何一件珍宝的光泽都要明亮、温暖。苏念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脸颊微微发热，慌忙移开了视线，却用余光清晰地捕捉到了他嘴角那一抹迅速掠过、却无比真实的浅浅笑意——原来，他耐心地讲述这些故事，不仅仅是为了给她提供设计灵感，更是在与她分享一种心境，一种对美、对情感的理解与共鸣。

不知不觉，他们在静谧而充满历史气息的展厅里流连忘返，时间悄然滑向中午。苏念的肚子不争气地轻轻“咕噜”叫了一声，在安静的展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她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赶紧用手捂住肚子，不好意思地偷瞄了陆时砚一眼。

陆时砚自然是听到了，但他脸上没有丝毫取笑的神色，只是非常自然地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然后语气平和地说：“时间过得真快，已经快十二点半了。正好，博物馆二楼的餐厅评价不错，尤其擅长做淮扬菜，口味比较清淡，应该合你的胃口。我们去尝尝？”

餐厅位于博物馆的二楼，环境雅致安静，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博物馆精心打理的中式庭院，假山流水，绿意盎然。陆时砚让苏念先找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休息，自己则径直走向点餐区。苏念刚在柔软的卡座里坐定，一抬头，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陆时砚回过头来，朝她这边望了一眼，随即抬起手，对她比了一个简单清晰的“oK”手势，脸上带着让人安心的淡淡笑意。就那么一瞬间，苏念心里忽然涌起一种无比踏实的感觉——仿佛只要有他在，任何琐事都不用她操心，她只需要安心地享受这段时光就好。

没过多久，陆时砚便端着餐盘回来了。他将一个白瓷小碗轻轻放在苏念面前，碗里是清亮见底的汤水中浮着一颗硕大、形态饱满的清炖狮子头。“我记得你不太喜欢过于油腻的食物，”他解释道，“这个是这里的招牌，清炖的做法，汤底很清爽，狮子头里特意加了剁碎的马蹄粒，可以解腻增香。”接着，他又将一盘嫩滑如同布丁般的虾仁蒸水蛋推到她手边，“你上次加班时不是说胃有点不太舒服吗？这个蒸蛋软和，容易消化，对胃比较好。”

苏念看着面前这两样明显是精心为她挑选的菜肴，鼻尖又是一酸，眼眶忍不住再次发热。她上次胃不舒服，只是某天晚上加班时，在办公室随口抱怨了一句，连她自己都没太放在心上，没想到他竟然记到了现在，并且在这种细节上体现得如此周到。她拿起手边的小勺，舀了一勺吹温的狮子头送入口中。果然，肉质极其鲜嫩，几乎是入口即化，马蹄的清脆清甜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肉馅的丰腴，汤汁清淡却鲜美异常。好吃得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愉悦。

“味道怎么样？还合口味吗？”陆时砚看着她像只满足的小猫般的表情，眼底的笑意加深，他自己却没急着动筷子，而是拿起一把干净的勺子，耐心地将那盘蒸水蛋里饱满的虾仁一颗颗挑出来，然后自然地放到苏念面前的小碟子里。

“特别好吃！”苏念用力点头，嘴里还含着食物，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但赞美之情溢于言表，“感觉比我和薇薇上次特意去的那家很有名的淮扬菜馆做的还要好吃！”

陆时砚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些，这才拿起自己的筷子，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慢条斯理地吃起来。“喜欢就多吃点，不够我们再点，不用客气。”

用餐的过程中，苏念有一个小习惯，就是会不自觉地把菜肴里作为调料、她不太喜欢直接吃的姜片或姜丝，小心地挑出来，放在自己餐盘的边缘处。这个小动作她自己都没太在意，但陆时砚却敏锐地注意到了。之后，每当他要给苏念夹菜时，总会先不动声色地用筷子或勺子，仔细地将里面的姜挑拣干净，然后再将干净的菜肴放入她的碗中。苏念很快就发现了这个细微至极的举动，她没有说破，心里却像是被温热的蜜糖水浸泡过一样，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甜意。这种无需言语、心照不宣的小默契，比任何直白的关心和甜言蜜语，都更让她感到心动和温暖，那是一种被真正放在心尖上珍视的感觉。

吃到一半，苏念忽然想起一个盘旋在心头的问题，她放下勺子，抬起头，带着几分好奇和探究望向陆时砚：“陆教授，我有一个问题……您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菜式的呀？比如清炖的狮子头，还有虾仁蒸蛋？”她记得自己好像并没有明确对他说过这些偏好。

陆时砚夹菜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抬起眼，迎上她清澈的目光，眼神里带着一点温和的笑意，语气平常地回答道：“可能是上次，林薇来办公室找你，你们俩闲聊时，我无意中听到你提过几句。”他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一次偶然。但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何止是那一次。其实从第一次和她一起吃饭开始，他就有意无意地留意着她的饮食习惯。她夹菜时筷子偏向哪些盘子，对哪些菜式会多吃几口，对哪些配料会微微蹙眉，喝汤时喜欢加一点点醋……这些细微的偏好，他都默默地记在了心里。对他而言，记住她的喜好，已经成了一种自然而然的习惯。

苏念愣了愣，努力回想，才模糊记起好像确实有那么一次，林薇来等她下班，两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讨论晚上吃什么，她好像是随口说过喜欢淮扬菜的清淡和蒸蛋的嫩滑。原来，就连这样偶然的、不经意的对话，他都会如此认真地放在心上。她低下头，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嫩滑的蒸蛋，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蜜和感动交织在一起，让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幸福的弧度。

原来，心动的感觉，从来都不是某一刻突如其来的电光石火，而是在这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在他记得她喜欢的点心口味、提前准备好舒适的拖鞋、耐心挑出她不爱吃的姜、默默记住她随口一提的喜好……这一个个看似微不足道、却饱含着真心与温柔的细节里，一点点累积，一点点沉淀，最终汇聚成汹涌的潮水，漫过心防，让她再也无法忽视，无法抗拒。

吃完饭后，陆时砚起身去收银台结账。苏念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望着陆时砚挺拔修长的背影在光影中穿行，看着他与服务员交谈时侧脸的沉静轮廓，心中那份一直徘徊不定的犹豫和忐忑，忽然间如同被阳光驱散的薄雾，变得清晰而坚定起来。

或许，她真的不需要再犹豫和逃避了。这份深沉、细腻、藏在每一个生活细节里的温柔，这份笨拙却无比真诚的用心，她想要好好地接住，并且，用同样的真心去回应。一个明确而勇敢的念头，在她心中悄然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