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予你 第115章 旧书里的秘密与＂反向驯养＂

从公园走回停车处的路上，夜色已浓如墨砚，晚风裹挟着秋日将至的凉意，一阵阵拂过寂静的街道。路旁的梧桐叶片已见微黄，在夜风中簌簌作响，偶尔有几片挣脱枝头，旋转着飘落在地。苏念穿着白日里的单薄衣衫，忍不住轻轻瑟缩了一下。这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陆时砚的眼睛，他停下脚步，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身上那件质地精良的深灰色西装外套脱了下来，动作轻柔地披在苏念肩上。

衣料上还清晰地残留着他身上的体温，以及那股清冽好闻的雪松调香气，如同被阳光晒暖的森林。苏念顺从地裹紧了带着他气息的外套，宽大的外套将她大半个身子都包裹住，暖意瞬间驱散了凉气。她抬起头，望进他那双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轻声问：\"我们现在回家吗？\"

\"不急，\"陆时砚牵起她的手，继续往停在路边的车子走去，他的指尖温热，轻轻捏了捏她微凉的掌心，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我早上出门时，特意把那本1987年的校刊放回了书房书架最上层——你之前不是提过，想仔细看看里面除了那张合影，还有没有其他有趣的故事吗？现在回去正好有空，可以安安静静翻一翻。\"

苏念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是瞬间被点亮的星辰，连脚步都变得轻快雀跃。\"好呀！\"她语气里充满了期待，\"我特别好奇，当年的校刊里，会不会隐藏着陆教授少年时期的墨宝？要是有你写的文章，那可就太珍贵了。\"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笼罩的城市街道上，窗外的路灯连成一条条暖黄色的光带，飞速地向后退去，如同流逝的时光。苏念舒适地靠在副驾驶座的软垫上，目光落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上，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放着刚才在公园里，陆时砚坦诚说起“紧张”时的模样。她忍不住转过头，借着车内仪表盘微弱的光线，打量着他专注开车的侧脸，轻声问：\"你大学时写的文章，会不会也像你第一次带活动那样，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呀？\"

陆时砚握着方向盘的修长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嘴角浮起一抹带着追忆的无奈笑意。\"何止是紧张，\"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好笑的自嘲，\"第一次在校刊上发表那篇关于老槐树的短文时，样刊拿到手，我几乎是立刻躲到了宿舍床上，拉上床帘，借着台灯的光，把那短短几百字翻来覆去看了不下十几遍，手心都出汗了，就生怕哪个角落里藏着没校出来的错别字，或者哪个句子写得不够妥帖，惹人笑话。一连好几天，路过报刊栏都忍不住瞟一眼，看有没有人驻足评论。\"

苏念想象着那个青涩而认真的少年陆时砚，躲在床帘后小心翼翼摩挲着铅字的样子，心里软成一片。\"原来陆教授也有这样的时候，\"她轻笑出声，\"我以为你一直都是这样从容不迫呢。\"

回到家，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散发着柔和的光晕。陆时砚顺手打开客厅那盏造型优雅的落地灯，暖黄色的光线如同蜂蜜般流淌开来，将整个空间渲染得格外温馨静谧。他先让苏念在沙发上坐下休息，自己则转身走进厨房，从恒温壶里倒了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牛奶，递到她手中。\"先喝点热的，暖暖身子。\"他看着她就着杯沿小口啜饮的样子，眼神温柔，这才转身走向书房。

书房里，顶天立地的书架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香气。陆时砚熟练地搬来那把小小的移动木梯，稳稳地架好，踩上去，伸长手臂，从书架最顶层，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那本用透明密封袋仔细保护着的、纸页已然泛黄脆化的1987年校刊。他动作轻柔，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回到客厅，他将校刊放在宽大的玻璃茶几上，在苏念身边坐下。密封袋发出轻微的窸窣声，他小心地将校刊取出，然后缓缓翻开。纸张因为年代久远，带着一种独特的干燥气味，翻动时需要格外留心。\"你看，这里面除了陈老师和学生们的合影，其实还有不少学生投稿的短文、诗歌，还有一些校园活动的简讯，\"陆时砚修长的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轻轻划过，最终停留在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位置，那里印着一个熟悉的名字，\"这个‘陆时砚’就是我。当时写的是一篇随笔，关于校园里那棵据说比学校历史还长的老槐树的故事。\"

苏念立刻好奇地凑近，几乎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屏息凝神看去。那篇文章的排版很紧凑，字迹比起他如今力透纸背、风骨初成的笔触，确实显得青涩几分，但依旧能看出书写者的认真与工整。她轻声念出其中的片段：\"‘春日槐花开时，繁花如雪，密密匝匝。树下那片石阶区域，总早早坐满了晨读或背书的同学。风起时，细小的、带着甜香的乳白色花瓣便簌簌落下，有时调皮地停在摊开的书页间，仿佛给那些墨黑的文字也染上了一层幽微的香气……’\" 念完，她忍不住惊叹，\"原来你大学时文笔就这么好！细腻又充满感情。我大学时写论文，每次都要你催着、改着，才战战兢兢敢交出去。跟你比起来，我那时候真是太不自信了。\"

陆时砚伸手，自然地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动作充满怜爱。\"你只是需要有人在背后推你一把，给你足够的肯定和安全感。\"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还记得你第一次独立负责那个品牌推广方案吗？为了那几个核心创意和细节呈现，你熬了整整三个通宵，方案前前后后修改了不下三遍。最后拿给那个以挑剔着称的客户看时，对方当场就拍了板，还特意夸你‘想法鲜活灵动，执行细节又考虑得异常周到’。那时候你眼睛里的光芒，比现在看到这本校刊时，还要亮上几分。\"

苏念听着他清晰地道出自己过去的努力与荣光，心里仿佛被温热的泉水浸泡着，暖意融融，又带着一丝被全然了解和珍视的悸动。她忽然想起什么，放下牛奶杯，起身往书房走去。\"对了！\"她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的探寻，\"我上次在你书房找资料的时候，好像瞥见过一本蓝色布面、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笔记本，是不是你大学时记课堂笔记用的？能不能也拿给我看看？我很好奇‘行走的历史词典’学生时代是什么做派。\"

陆时砚跟着站起身，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本蓝色笔记本……他记得很清楚，里面除了工整详实的各科课堂笔记，确实还夹杂着几页当年随手记下的、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小心事”。比如某一页角落里写着：“今日帮陈老师整理旧资料，又遇到那个眼睛亮得惊人的小同学，叫林小宇，栽树摆石子认真得可爱。” 又或者另一页下方有一行小字：“校刊短文终于发表了，虽只有豆腐块大，却雀跃难抑。想立刻打电话告诉爸妈，又怕他们觉得我不务正业，只顾风花雪月。”

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好几个搪塞的理由，诸如“年代久远不知放哪里了”，或者“都是枯燥笔记没什么好看”。然而，当他看到苏念转过身来，那双清澈眼眸中毫无杂质、充满纯粹期待的光芒时，所有预设的防线瞬间土崩瓦解。他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唇角牵起一抹无奈的、却又带着纵容的弧度。\"好，你等一下。\"

他转身再次走进书房，这次没有用梯子，只是在中间一层的书架边缘摸索了片刻，便抽出了那本颜色已有些许褪色、边角却保存得相当完好的蓝色布面笔记本。他拿着它走回客厅，如同捧着一部分青春的证明，递到苏念手中。

苏念接过笔记本，指尖感受到布面略微粗糙的质感，以及内里纸张因岁月而特有的挺括感。她小心翼翼地翻开封面，扉页上，是他熟悉而工整的字迹，写着年份和专业。再往后翻，便是密密麻麻却又条理清晰的课堂笔记，不同颜色的笔迹区分着重点、难点和自己的想法。\"天啊，\"她忍不住笑出声，指尖点着那些一丝不苟的图表和注解，\"你连随手记的笔记都这么整齐划一，脉络清晰。难怪你的学生私下都叫你‘行走的历史词典’，这功底原来是大学时代就练就的。\"

她一页一页，饶有兴致地翻看着，仿佛透过这些字句，窥见了一个更加真实、更加年轻的陆时砚。忽然，她的手指停在了一页上。这一页没有复杂的图表，也没有工整的课程笔记，只有几行略显潦草随意的字迹，像是思绪涌动时迫不及待留下的记录。上面写着：\"今日在图书馆历史区查阅资料，起身时被一个冒失的小姑娘撞了一下。她抱着的几本书散落一地，手忙脚乱地弯腰去捡，嘴里不住地道歉，脸颊连同耳朵尖都红透了，像极了……嗯，像小时候吃的那种草莓水果糖。\"

苏念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缓缓转过头，目光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看向身旁的陆时砚。\"这个‘冒失的小姑娘’……撞了历史系高材生的那位……不会就是……\"

陆时砚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泛起一层薄红。他有些不自然地伸出手，想要将笔记本合上，掩饰这份突如其来的“曝光”，却被苏念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的目光重新回到笔记本上，带着一种考古学家发现关键线索的兴奋与紧张，继续往后翻。又翻过几页，另一段更加清晰的记述映入眼帘：\"周末应母亲要求，回陆家花园老宅帮忙整理祖父旧藏。遇到个替林薇送东西过来的小姑娘，竟误把我当成老宅聘请的年轻管家，还小声跟林薇吐槽我‘看起来比老板还矜贵’。她听着林薇解释后，恍然大悟又带着点窘迫地笑起来，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形状。那一瞬间，竟奇异地与记忆中许多年前，香樟树下那个眼神明亮、摆石子一丝不苟的小男孩的身影重叠了起来。\"

这一次，苏念连问都不用问了。这分明写的就是她第一次被林薇拉着去陆家老宅时的情景！那个被她误认为是“管家先生”，还偷偷吐槽过的男人，原来早就在这本笔记本里，留下了关于她的、如此生动的一笔。她猛地抬起头，望向陆时砚，眼眶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泛起一层湿润的氤氲。\"你……你从那么早的时候……就开始偷偷记下关于我的事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巨大的震动。

陆时砚在她身边坐下，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体温的辐射。他伸出手，将她微凉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指尖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摩挲着她光滑的手背。\"起初，\"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柔和，带着回忆的悠远，\"只是觉得你很有趣，很鲜活，像一束突然闯入的、明亮而温暖的光，照进我那时有些按部就班、甚至略显沉闷的生活轨迹。后来……后来不知不觉想要靠近，想要了解更多，又怕唐突，便忍不住把这些与你有关的、或有趣或心动的瞬间，随手记下来。好像记下了，那些瞬间就被留住了，怕自己记忆力不够好，将来会模糊了细节。\"

苏念低头，怔怔地看着笔记本上那些或潦草或工整的字迹，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攥住，酸胀得厉害。无数个被时光打磨得愈发清晰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他第一次以“顺路”为名送她回家，车上那盒“恰好”出现的草莓糖；她在工作中遇到流言蜚语时，他不动声色却坚定有力地挡在她身前，化解危机；香樟树下，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说“时光绕了个圈”；还有无数个日常里，他细水长流的关怀与体贴……原来，从那个她莽撞地将他误认为“管家先生”的午后起，她这束“光”，就已经悄然照进了他心底的“沉闷书房”，并且被他小心翼翼地、珍重地收藏了起来。

一股汹涌澎湃的情感冲上心头，苏念猛地合起手中的蓝色笔记本，将它轻轻放在茶几上，然后整个人像只寻求温暖与依赖的小动物，往陆时砚身边紧紧靠了过去，伸出双臂环抱住他精瘦的腰身，将脸颊深深埋进他温暖的胸膛里，贪婪地呼吸着那令人安心的雪松气息。\"陆教授，\"她的声音闷闷地从他胸前传来，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娇嗔的指控，\"你真是只‘狡猾’的老狐狸，偷偷记了我这么多事，在心里盘算了那么久，却一点风声都不告诉我。\"

陆时砚感受到怀中身体的柔软与全然信赖，心口那片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彻底融化。他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密地圈禁在自己的怀抱里，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下巴轻轻抵在她散发着清香的发顶，低沉的嗓音带着笑意与无比的满足：\"那现在……不是都坦白了吗？算不算是‘坦白从宽’？\"

苏念在他怀里抬起头，眼眶还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她忽然伸手，带着点惩罚意味地轻轻捏了捏他线条流畅的脸颊。\"算！\"她故意板起脸，但眼底的笑意却泄露了她的真实心情，\"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要罚你——从今以后，不管什么事，大的小的，开心的烦恼的，都要告诉我，不能再偷偷一个人记在笔记本里，自己回味。还有，\"她顿了顿，指向厨房方向，\"今晚的碗，你洗！\"

陆时砚看着她故意装作气鼓鼓、实则眼底藏不住狡黠和甜蜜的模样，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胸腔传来愉悦的震动。他伸手握住她那只还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腕，力道温柔却坚定地将她的手拉下来，然后低头，将一个轻柔如羽的吻，印在她微凉的指尖上。\"好，\"他抬眸看她，目光深邃如夜海，却盛满了细碎的星光，\"都听你的。碗我来洗，以后所有的事，都第一时间向你汇报。\"

他说着，松开她，利落地站起身，一边挽起衬衫的袖口，露出线条结实的小臂，一边向厨房走去。苏念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在暖黄灯光下走向厨房的挺拔背影，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恋爱后，他为了她一句“想吃糖醋排骨”而第一次下厨，结果手忙脚乱把盐当成糖，咸得她龇牙咧嘴的样子；想起他为了准备重要的学术报告，熬夜备课到凌晨，被她发现后，软硬兼施催着他去睡觉时，他无奈又顺从的模样……那些日常的、琐碎的片段，此刻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心头的暖流涌动，她忽然也站起身，脚步轻快地跟了过去。在陆时砚刚拿起洗碗巾，打开水龙头时，她从身后轻轻地抱住了他的腰，侧脸贴在他宽阔而温暖的背脊上。\"陆老师，\"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依赖，\"我帮你一起洗吧。\"

陆时砚的动作顿住，低头看了看环在自己腰间那双白皙纤细的手，感受着背后传来的温热与信赖，嘴角的弧度无法控制地加深，最终化作一个无比温柔而真实的笑意。\"好。\"他应道，声音里充满了被需要、被陪伴的满足。

厨房里，温暖的水流从龙头哗哗涌出，冲刷着白瓷碗碟上的泡沫。两人并肩站在水池前，一个负责清洗，一个负责冲净擦干，偶尔因为碗碟的传递，指尖相触，或是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与浓浓的爱意。苏念看着陆时砚低头专注洗碗的侧脸，水流声里，她忽然清晰地领悟到，所谓“反向驯养”，其本质大概就是如此——他用他缜密温柔的“算计”，步步为营，将她这只懵懂闯入的“小鹿”小心翼翼地引到身边，妥帖珍藏；而她则用她鲜活明亮的“温暖”，日复一日，将他这只深沉内敛的“老狐狸”，逐渐“驯化”成了甘之如饴的“宠妻模式”。彼此靠近，彼此迁就，彼此温暖，在不知不觉中，都成为了对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另一半。

碗碟洗净，沥干，被一一归置回原处。陆时砚用干净的毛巾擦干手，然后拿起那本承载着过往秘密的蓝色笔记本，走到客厅的书架前。他并没有将它放回原来的隐蔽位置，而是郑重地将其放在了书架中层，一个触手可及、抬眼可见的位置，紧挨着苏念平时用来记录工作灵感和生活琐事的那本米白色封皮、画着可爱插画的工作笔记本。

苏念跟过来，看着两本风格迥异、一新一旧的笔记本并排立在一起，一本记录着他沉稳的过去与悄然萌动的心事，一本承载着她鲜活的现在与无限可能的未来，它们紧紧相依，仿佛象征着两种生命的轨迹终于交汇融合。她心中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与澎湃，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紧紧握住陆时砚温暖干燥的大手。

\"陆教授，\"她仰起头，目光灼灼，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以后……我们一起来写一本新的笔记本吧。不记课堂笔记，也不记工作要点，只记录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故事，从今天开始，一直写到很久很久以后。\"

陆时砚低头凝视着她，女孩的眼眸清澈明亮，如同浸在水中的黑曜石，倒映着灯光和他自己的身影。那里面盛满的信任、爱意和对共同未来的笃定，让他整颗心都变得无比柔软而充盈。他回握住她的手，力道坚定，眼底是无法错辨的、深沉如海的温柔与承诺。

\"好，\"他沉声应道，如同立下一个郑重的誓言，\"从明天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