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予你 第113章 餐桌旁的旧故事与新欢喜

从香樟树下离开时，夕阳已经漫过教学楼的屋顶，将整片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光线斜斜地穿过林荫道两旁梧桐树的缝隙，在地面上铺开一片流动的金色光斑，随着微风轻轻摇曳，仿佛大地也在呼吸。林父走在最前面，步履竟是难得的轻快，甚至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雀跃。他嘴里轻轻哼唱着一首旋律悠扬的老歌，那调子带着岁月的痕迹，却依然清晰。那是他年轻时最爱的曲子，曾在无数个黄昏伴着吉他声飘荡在校园的角落里。

陆时宇扛着相机跟在后面，时不时停下脚步，翻出刚才拍摄的照片给身旁的林薇看。液晶屏幕上，那些定格的瞬间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动人——香樟树下专注埋藏的身影，相视而笑的温暖，还有五人合影时脸上洋溢的幸福。林薇每看一张，便忍不住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指着照片中的某个细节，或是父亲眼角笑出的皱纹，或是陆时砚看着苏念时那专注的眼神，又或是自己捧着玻璃盒时那郑重其事的神情。

“这张拍得真好，”她指着一张陆时砚为苏念整理被风吹乱发丝的照片，“哥看念念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陆时宇得意地挑眉：“那当然，你也不看看摄影师是谁。”

走在最后的苏念，此刻正被陆时砚紧紧牵着手。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将她纤细的手指完全包裹其中。夕阳的暖意透过相贴的皮肤传递过来，一路蔓延到心底。她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纹路，那一道道生命的轨迹，此刻正与她紧密相连。

“林叔叔说要带我们去吃巷口那家老菜馆，”陆时砚微微低头，声音低沉而温和，“说他年轻时经常去，菜的味道几十年都没变。”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那细微的动作带着说不出的亲昵。“我查了下路线，离学校不远，开车十分钟就到。”

苏念轻轻点头，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他衬衫的袖口上。那质地精良的浅蓝色布料上，沾着几点深褐色的泥土痕迹，是在香樟树下帮忙埋藏玻璃盒时不小心蹭到的。她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处污渍：“等下吃饭前，我帮你找湿巾擦干净。”

陆时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口，又抬眼看向她关切的神情，眼底浮起浅浅的笑意。他反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按了按：“好。”

那家名为“悦来菜馆”的老店坐落在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巷深处。巷子很窄，仅容一辆车勉强通过，两侧是斑驳的墙面，爬满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菜馆的门面并不起眼，木质的招牌经过多年风雨的洗礼，字迹已有些模糊，却更添几分岁月的韵味。还未走近，便有一股混合着酱油、醋和各种香料的家常菜香扑面而来，勾起人最原始的食欲。

他们刚到门口，一位系着白色围裙、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便笑着迎了出来。他一眼就认出了林父，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老林！好久没来了！今天带这么多年轻人过来？”

林父上前几步，热情地拍了拍老板的肩膀，声音洪亮地笑着：“老周，你这记性还是这么好！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下，”他侧过身，一一指向身后的人，“这是我女儿林薇、女婿陆时宇，还有我这位‘忘年交’陆时砚和他女朋友苏念！今天可要吃你家的招牌菜，糖醋鱼、红烧肉，再来个清炒时蔬！”

被称作老周的老板连连应着“好嘞”，眼角的笑纹更深了。他引着众人往里面的包间走，经过柜台时，苏念的目光被墙上挂着的一组泛黄的老照片吸引。其中最显眼的一张，拍的是这家菜馆多年前的模样——那时还是矮矮的平房，门面简陋，门前站着几个穿着褪色校服的年轻人。令人惊讶的是，林父竟然也在其中，站在最边上，笑得一脸青涩，手里还捧着一本书。

“那是我二十岁时拍的，”林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眼神顿时变得悠远而怀念，“当时我跟几个朋友来这里吃饭，老板——就是老周他父亲，说要给菜馆留个纪念，就拍了这张照片。”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时光流逝的感慨，“没想到一晃三十年过去了，菜馆翻新了，我们这群毛头小子也都老了。”

陆时宇立刻举起相机，对着那张老照片调整焦距：“这可是珍贵的历史资料，得存下来。等以后林叔叔您孙女长大了，给她看看爷爷年轻时的样子。”

包间设在菜馆最里侧，推开木门，一股淡淡的木质清香扑面而来。房间不大，却布置得十分雅致，墙上挂着几幅水墨画，画的都是江南水乡的景致。一张红木圆桌摆在中央，周围是同样材质的靠背椅。窗外正对着一方小小的庭院，几竿翠竹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投下疏疏落落的影子。

几人刚坐下，一个年轻的服务员便端上了热茶。白瓷茶壶冒着袅袅热气，碧绿的茶叶在热水中缓缓舒展，散发出清雅的香气。林薇捧着温热的茶杯，忽然想起什么，用手肘轻轻捅了捅身边的陆时宇：“对了，你之前不是说，我爸跟陆教授第一次见面时，还有个小插曲吗？快说说！”

陆时宇刚抿了一口茶，被这么一捅，差点呛到。他放下茶杯，刚要开口，就被陆时砚递过来的茶点打断：“先喝茶，菜还没上呢。”那眼神里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然而林父却来了兴致，他笑着摆了摆手：“让他说！我也想听听，时砚当年是怎么跟你形容我的。那会儿我还是个毛头小子，他应该也大不了我几岁。”

陆时宇得到准许，立刻来了精神，清了清嗓子，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我哥当年从学校回来，跟我说起帮陈老师带小学生活动的事。他说遇到个特别‘小较真’的孩子，改校刊错字改得比谁都认真，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放过。栽树的时候也是，非要把埋在树根下的石子摆得整整齐齐，说什么‘这样小树才能长得直’。我当时还好奇，问他‘这小孩叫什么名字’，他想了好一会儿，说‘忘了名字，只记得眼睛很亮，像会说话似的’。”

苏念忍不住转头看向林父。只见林父正摸着下巴，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没错没错！我当年就是这样！陈老师总说我‘太轴’，一根筋，可我觉得做事情就得认真，马虎不得。”他转头看向陆时砚，眼里带着温和的笑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没想到时砚你还记得这么清楚。我后来跟陈老师打听你，他说你是他最得意的学生，聪明又踏实，后来还成了大学教授。我就一直想再见见你，没想到今天借着香樟树的缘分，终于见着了。”

陆时砚放下手中的茶杯，瓷杯与木质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响声。他抬眼看向林父，目光坦诚而温和：“我也一直记得您，还有陈老师。当年我刚上大学，第一次帮陈老师带活动，紧张得手心都是汗。是您的认真感染了我，让我觉得不管做什么事，只要用心，就能做好。”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沉淀后的真诚。

苏念坐在他身边，能感受到他语气里那份发自内心的敬重。她忽然想起他平时备课到深夜时书房里那盏不灭的灯，想起他指导她写方案时逐字逐句的细致批注，想起他对每一个细节的执着追求。原来这份认真，从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种子，经过岁月的浇灌，生根发芽，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服务员端着托盘开始上菜。最先上桌的是那道招牌糖醋鱼，盛在一个宽大的青花瓷盘里。鱼身炸得金黄酥脆，浇着晶莹剔透的酱汁，撒着些许白芝麻和翠绿的葱花，酸甜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勾得人食指大动。

林父拿起公筷，小心地夹起一大块最肥美的鱼肉，放到苏念面前的骨碟里：“念念，尝尝这个，这是我年轻时最爱吃的菜。每次考试考了好成绩，我爸就带我来这里吃，算是奖励。”他的眼神里带着分享珍贵记忆的期待。

苏念用筷子轻轻分开那块鱼肉，雪白的肉瓣应声而开，露出细腻的纹理。她小心地送入口中，外皮的酥脆与内里的鲜嫩形成绝妙的口感，酸甜的酱汁恰到好处地衬托出鱼肉的鲜美，既不腻口，也不掩盖食材本身的味道。她忍不住连连点头，眼睛都亮了起来：“真的好吃！比我之前在任何地方吃过的糖醋鱼都要好吃！”

陆时砚看着她满足的样子，眼底泛起温柔的笑意。他注意到她嘴角不小心沾上了一点酱汁，便伸手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自然而然地递过去。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她唇角时微微一顿，最终还是轻轻擦过那点深色的痕迹：“慢点吃，没人跟你抢。”那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林薇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忍不住笑着打趣：“哥，你对念念也太宠了吧！我记得你以前跟我吃饭，我嘴角沾了东西，你都是直接说‘擦一下嘴’，从来不会亲自递纸巾。”

陆时宇立刻在旁边附和，语气夸张：“就是！我哥以前可是系里有名的‘高冷教授’，对学生要求严格，对我们这些弟弟妹妹也是不苟言笑。现在可好，整个一‘宠妻狂魔’！”

苏念被他们说得脸颊绯红，不好意思地低头扒了一口碗里的米饭，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陆时砚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那目光温暖又灼热，像是冬日里的暖阳，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随着其他菜肴陆续上桌，包间里的气氛更加热烈起来。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清炒时蔬翠绿欲滴，爽脆清甜；还有一道老火慢炖的鸡汤，汤色清澈，味道醇厚。大家边吃边聊，笑声不断。

林父和陆时宇聊得尤其投机，从摄影技巧聊到国内外旅游见闻，又从时事新闻聊到人生感悟。林薇时不时插句话，或是补充父亲的回忆，或是调侃丈夫的糗事。陆时砚则一直细心地照顾着身边的苏念，不时为她夹菜、倒茶，偶尔低头与她耳语几句，引得她抿唇轻笑。

饭吃到一半，林父忽然举起手中的茶杯，清了清嗓子。待大家都安静下来看向他时，他朗声说道：“来，我们以茶代酒，干一杯！庆祝我们今天在香樟树下的‘重逢’，也庆祝时砚和念念，能像那棵香樟树一样，根深叶茂，把日子过得热热闹闹、甜甜蜜蜜！”

几人都笑着举起茶杯，轻轻碰在一起。瓷杯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如同他们此刻的心情，明亮而欢快。杯中的茶水微微晃动，映着头顶温暖的灯光和每个人脸上真挚的笑容。

苏念喝了一口温热的茶，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填满。林父和陆时宇还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手势丰富；林薇正笑着给陆时宇看手机上的照片；而陆时砚则低头专注地剥着一只虾，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去掉虾头和虾壳，露出完整的虾肉，然后自然地放到她的碗里。他的指尖还沾着些许油光，动作却依然优雅。

她忽然觉得，幸福或许就是这样简单而具体的瞬间——是跨越三十年的重逢与传承，是餐桌旁毫无隔阂的欢声笑语，是身边人掌心始终如一的温度，是此刻碗中这只刚刚剥好的、饱含心意的虾。

“吃饱了吗？”陆时砚低声问她，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要是还想吃，我们再点一份糖醋鱼。”

苏念抬头看向他，轻轻摇头，唇角扬起一抹柔和的弧度：“吃饱了，这样就很好。”她的目光与他交汇，在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其中清晰可见的宠溺与深情。

她忽然想起今早醒来时，枕边那本笔记本和一碗温热适口的小米粥；想起香樟树下，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低声说“时光绕了个圈”；想起此刻，他细心剥好的虾和关切的询问。这些看似细碎的瞬间，如同散落在时光长河中的珍珠，被一条无形的线轻轻串起，连成了她与他之间独一无二的记忆项链，在生命的脖颈上闪烁着温润而持久的光芒。

窗外的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小巷里亮起暖黄色的路灯。透过木格窗棂，能看见几颗早早出现的星星在天鹅绒般的夜幕上闪烁。悦来菜馆的这间小包间里，笑语依旧，茶香氤氲，旧日的故事与新生的欢喜在此刻完美交融，如同那棵香樟树下埋藏的时光宝盒，将这一刻的温暖与幸福也一并珍藏，留待未来的某个日子，再度开启，回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