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樟树的影子刚掠过主楼墙角第三块剥落的墙皮——那墙皮卷着边,像块风干的老橘子皮,边缘脆得一捏就碎,露出里面暗红色的土坯,泛着铁锈似的红,像块没补好的旧伤口,在月光下格外扎眼。我攥在手心的紧急手机已经烫得惊人,那热度不是温和的暖,是灼人的烫,像块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碎铁,掌心的老茧都挡不住那股热流,顺着指缝往胳膊肘窜,像揣了只刚褪毛的雏鸟,扑腾着滚烫的身子。
这手机是三个月前在镇口黑市淘的改装款,专门防监听,磨砂塑料外壳被我掌心的老茧磨得发亮,边角磕出了三四处白痕——那是上次躲避黑鸦追查时摔在红土坡上撞的。外壳边缘还沾着根鹅黄色的棉絮,细得像蚕丝,是下午给肖雅挑布料时蹭到的软云棉,宋伯说那是今年清明后收的新料,晒了三个月才织成布,软得能塞进耳朵眼,此刻却像根细小的针,扎得我眼皮发跳。
屏幕背光调得比萤火虫的光还暗,幽蓝的光晕里,“杨杰”两个字的笔画都有些模糊,指腹在“拨号”键上悬了三秒,能清晰摸到按键凸起的棱——那棱被磨得圆滑,是之前无数次紧急联络磨出来的,可这次,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发颤,怕刚按下去就惊动了据点里的哨兵。
这消息太关键了。刚才在议事厅那张酸枝木长桌旁,丽丽姐斜倚在雕花椅上,椅背雕的蛇形纹被她常年摩挲得发亮,蛇头的三角眼嵌着颗假玛瑙,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她正用根镂空缠枝莲纹的银签挑碟子里的槟榔,尖头上还沾着红棕色的槟榔渣,嚼得“咯吱”响,晃着涂了正红甲油的脚,鞋尖沾着点新鲜红土——显然刚从罂粟田那边回来。她没看我,是跟旁边的夏川说的,声音轻得像吹过红土的风,却像颗炸雷砸在我耳朵里:“肖云海明早带新货走湄公河支流,三号舱塞得满满当当,别让黑鸦的人截了胡。”我当时端着青瓷茶杯的手都抖了,温热的茶水溅在裤腿上,烫得我腿肚子发紧,却没敢吱声,只低着头用袖口擦了擦,生怕眼里的慌乱被她察觉。
夜风突然卷着股味道撞过来,不是清晨沾着露水的清冽花香,是被夜色浸了大半宿的罂粟花甜香,醇厚得发腻,像熬了半宿的麦芽糖,混着红土特有的干腥气——那是雨水泡过又晒干的土味,带着点腐叶的酸。吸进肺里时,像吞了口掺了红土的蜂蜜,黏在喉咙口下不去,连气管都觉得发闷,胸口沉甸甸的,像压了块湿泥巴。
我赶紧往老樟树后缩了缩,后背重重撞在树干上——这树得两臂伸直才能勉强环住,树龄少说也有几十年,深褐色的树皮沟壑纵横,像老木匠刻坏的年轮,深的地方能塞进半根手指。那些沟壑嵌进衬衫的褶皱里,蹭得脊椎骨缝都发疼,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树皮上还留着白日晒透的余温,约莫有三十多度,和我后背的冷汗一混,凉得人打了个激灵,鸡皮疙瘩顺着胳膊肘往下爬,连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就在指尖终于要触到拨号键的瞬间,一阵浓烈的气息突然砸过来,像块发霉的抹布捂住了口鼻——是威士忌的烈味,带着麦芽的焦糊,混着隔夜汗臭的酸馊,还有点烟草的呛味,烈得我眼睛发酸,眼泪差点逼出来。这味道太熟了,是杰克·查理的,那个芝加哥来的黑人大个子,今晚在伙房喝了半瓶威士忌,此刻多半是醉醺醺地晃出来了。我猛地屏住呼吸,后背往树上又贴紧了些,连大气都不敢喘,指节死死攥着手机,生怕那滚烫的机身暴露了我的位置。
“哟,这不是袈沙先生吗?深更半夜躲这儿偷摸打电话给谁啊?”
杰克·查理的声音像浸了油的砂纸蹭过生锈的铁板,粗粝里裹着刺耳的摩擦音,每一个字都带着唾沫星子的黏腻,尾音还挂着酒气的颤音,像断了弦的旧吉他,哆哆嗦嗦蹭得人耳膜发疼。我后颈的汗毛“唰”地竖了起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攥紧手机——机身的磨砂壳被指节捏得发白,边缘的碎角硌进掌心老茧的纹路里,疼得像扎了根细刺。
没等他再开口,我已经把手机往裤腰夹层里塞,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指节狠狠蹭过皮带扣上铸的蛇形纹,冰凉的黄铜硌得掌心老茧生疼,蛇头的三角眼打磨得尖锐,刚好顶在我肚脐上方一寸的位置,像个冰冷的刀尖抵着皮肉,无声地警告着。转身的瞬间,脸上已经堆起青姑会成员惯有的痞气笑脸:嘴角往两边扯得太开,连脸颊的肌肉都有些发僵,眼角刻意耷拉下来,压出两道假惺惺的疲惫纹路,连说话的腔调都调得发飘,带着点赌输钱的烦躁,尾音还故意拖长:“这不是杰克嘛,喝得不少啊?你看你手里的酒,都快撒完了。”说话时我刻意瞥了眼他的手,目光却飞快扫过他脚下的红土,心里把应对的说辞过了三遍。
月光从樟树叶的缝隙里漏下来,碎成点点银斑,斜斜切过他的轮廓,把2米01的身影拉得足有三米长,像座黑沉沉的铁塔杵在红土上。他的肩宽几乎占满了半米宽的树影,站在那儿,连带着夜风都被挡在了身后——我鼻尖原本萦绕的罂粟花香突然淡了,只有他身上的酒气扑面而来。我得仰着脖子,下巴几乎要贴到胸口,才能看清他的脸:古铜色的皮肤糙得像晒裂的老树皮,摸上去定是硌手的,颧骨处还留着道浅疤,是上次跟黑鸦的人斗殴时被刀划的,此刻在月光下泛着淡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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