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清荷的右手搭上祠堂木门时,指腹先蹭到了门板上凸起的木纹——那是几十年风雨浸出的老痕,嵌着灰黑的泥垢,还有几道浅细的划痕,是去年有个“不听话”的小弟试图破门逃跑时,用匕首划出来的。他指节泛白,带着常年握拐杖磨出的硬茧,缓缓发力。
“吱——呀——”
门轴的哀鸣瞬间刺破坎邦的晨静,先是细若游丝的摩擦声,像生锈的铁锯在啃咬朽木,随即陡然拔高,变成破锣般的嘶哑,最后拖出长长的尾音,颤巍巍地悬在祠堂上空——像极了老周临终前的喘息。一个月前,老周被康达按在仓库的水泥地上,胸口插着半截钢管,血沫从嘴角涌出来时,就是这样气若游丝地哼着,喉咙里堵着黏痰,每一声都扯得胸腔“嗬嗬”作响,直到最后头一歪,那口气再也没提起来。雷清荷当时就蹲在旁边抽烟,看着老周的眼睛从圆睁到失神,听着那喘息变成死寂,此刻门轴的声音,竟和记忆里的声线分毫不差。
门被推开半尺宽,一股混杂着多重气味的浊气扑面而来,先钻进鼻腔的是陈年香灰的闷味——神龛上的线香烧了半截就灭了,灰烬堆在铜炉里,积了厚厚一层,风一吹就扬起细白的粉末,呛得人喉咙发紧;紧接着是潮湿木头的霉味,带着点腐烂的甜腥,那是祠堂的梁柱常年不见阳光,被水汽浸得发糟,指腹一按就能陷出个小坑;最淡也最刺人的,是若有若无的煤油味,藏在霉味底下,从神龛侧面的暗格里飘出来——那里锁着雷清荷的军火账本,纸页上的墨迹混着煤油,防的就是虫蛀。
雷清荷侧身进门,军靴的橡胶底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咚”的闷响。石板被岁月磨得发亮,缝隙里嵌着暗红的污渍,洗了几十年都没洗掉——老辈人说那是“血沁”,是早年间坎邦用来处决叛徒时溅上的血,渗进石缝就再也褪不去。他抬眼扫向神龛,那尊半人高的橡胶树神像立在供桌中央,樟木雕刻的躯干早已失了原色,原本涂着的暗红漆皮像干枯的树皮般卷翘起来,边缘起了毛,轻轻一碰就往下掉渣。神像的面部裂了道斜斜的缝,从左眼眉骨划到右嘴角,是三年前一场枪战中,流弹擦过留下的痕迹,至今没补——雷清荷说“这是神也挡不住的杀气”,倒省了修补的功夫。
神像的右手攥着颗拳头大的橡胶果木雕,颜色比躯干深了两个度,是被常年的摩挲浸出来的包浆。木雕的顶端被摸得圆润发亮,边缘有个小小的缺口,那是辛集兴刚到仓库那年,给神像擦灰时不小心摔在地上磕的。当时老周还活着,吓得脸都白了,逼着辛集兴在神龛前跪了整整一夜,雷清荷却只是笑了笑,说“磕坏了才好,显得接地气”——他从来不信神佛,供奉这尊神像,不过是给坎邦的村民演场戏,让他们觉得“雷总也是敬神的人”。
供桌前的蒲团是土黄色的麻布做的,表面起了球,边角磨得发毛,正中央积着薄薄一层灰,用指尖一捻,能搓出细小的颗粒,混着几根枯草和虫蛀的碎屑。显然,除了每月初一十五让村民来装样子祭拜,平时这里连只苍蝇都懒得落脚。神龛两侧的墙壁上挂着几幅褪色的布幔,绣着傣族的缠枝莲纹,却被钉上了几块铁皮——那是用来挡子弹的,去年有个国际刑警混进村子,对着神龛开了三枪,全被铁皮挡了下来,布幔上只留下三个黑洞洞的弹孔,像三只盯着人的眼睛。
“坐。”
雷清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抬脚走向神龛左侧的竹椅,拐杖的纯金龙头在青石板上拖过,留下一道浅细的划痕。竹椅的椅面是用竹片拼接的,间隙里嵌着点深色的污渍,是去年他在这里审问一个泄密者时,对方的鼻血溅上去的。他伸手掸了掸椅面——其实根本没什么灰,不过是多年的习惯——然后缓缓坐下,拐杖斜斜靠在椅边,龙头正对着门口,龙嘴里的珠子闪着冷光,像在盯着每一个进来的人,随时准备扑上去撕咬。
他抬手扯了扯唐装的领口,衣料是真丝的,却被他穿得皱巴巴的,领口处沾着块黄乎乎的油渍,边缘已经发暗——那是早上在食堂吃油条时,用袖口擦嘴蹭上的,当时老鬼还劝他换件干净的,他却骂了句“老子穿什么用你管”,硬是穿着来了祠堂。领口拉开半寸,露出里面黑色的紧身背心,棉质的面料贴在他瘦削的肩上,能看见锁骨处的一道旧疤——那是二十年前在金三角抢地盘时,被人用砍刀划的,当时差点砍断颈动脉,他硬是攥着伤口跑了三里地,活了下来。
“坎邦的规矩,进了祠堂就得听我的。”他的指尖在唐装的盘扣上摩挲着,那是黄铜做的,被他摸得发亮,“你看这祠堂的梁,”他抬下巴指了指头顶的木梁,“三十年前,有个小子敢私吞我的军火钱,我把他吊在这梁上,整整三天,最后血都滴干了,渗进木头里,现在下雨还能闻见点腥气。”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阴恻恻的笑,“还有那根柱子,”手指转向神龛旁边的木柱,“去年老周不肯交账本,我让康达用烙铁在他背上烫了个‘叛’字,他的惨叫撞在柱子上,回声绕了半天都没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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