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断天下 第97章 禅房夜雨

子时·皇觉寺，后山禅院

夜雨敲打着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更衬得这处皇家寺院后山的独立禅院寂静异常。萧煜披着外袍，坐于窗前，并未入睡。案几上摊开着北狄的风物志与历年边贸记录，烛火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跳跃。

他并非真的来此静养，而是以此为由，暂离京城核心漩涡，争取一个相对不受干扰的空间，来思考破局之策。身体的虚弱感如影随形，胸腔间那股空茫的刺痛时隐时现，提醒着他时间的紧迫。

凌若仙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无声地出现在房内，低声道：“殿下，查清了。太医院那边，百年血竭和雪山玉莲的库存记录被人动了手脚，明面上的存药皆已‘调拨’他用。市面上的流通也被几股不明势力截断。另外，北狄使团三日后抵京，正使是北狄左贤王呼延灼，其妹玲珑公主随行，确有和亲之意。”

萧煜闻言，眼中并无意外，只有一片深沉的冷意：“动作很快，也很干净。看来我这四哥，是铁了心要断我生机。”他轻轻咳嗽两声，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北狄左贤王……主战派的代表人物。他此番前来，和亲是假，试探我朝虚实，甚至伺机挑起事端才是真。”

他望向窗外漆黑的雨夜，目光仿佛穿透重重雨幕，看到了那交织的阴谋网罗：“我这病，来得真是时候。内外交困，皆欲取我性命。”

凌若仙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殿下，是否需要……”

萧煜抬手制止：“不必。他既出招，我们接着便是。苏姑娘到哪里了？”

“已至京郊，明日晌午前必能抵达寺中。”

萧煜点了点头，心中稍安。如今，破局的希望，大半系于苏沐清之手。

同一时刻·四皇子府，密室

萧焕并未因夜色已深而休息，他面前摆放着一幅北狄王室成员的画像，正是那位玲珑公主，画像上的女子眉目深邃，带着一股草原儿女的野性之美。

“呼延灼是北狄有名的鹰派，其妹玲珑据说也性情刚烈，弓马娴熟。”谋士低声道，“陛下年事已高，必然不会纳此公主。太子已有正妃，且性格懦弱，北狄看不上。秦王军功赫赫，但性情暴烈，北狄未必愿与之联姻。算来算去，最合适的人选，便是……睿王。”

萧焕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没错。年轻有为，圣眷正浓，尚未娶正妃。无论是出于稳住北狄的考虑，还是父皇的制衡之术，老九都是最可能的人选。而本王这位九弟，心高气傲，身边又已有红颜知己，岂会甘心娶一个异族公主，受此束缚？更何况，他如今病体沉疴，若再被这桩婚事气上一气，或是奔波劳碌于邦交礼仪之中……”

谋士会意：“殿下英明！此乃阳谋。即便睿王不愿，陛下为了边关安稳，也可能下旨。届时，他接旨则身心俱疲，病情加重；抗旨则失了圣心，给了我们攻讦的借口。而且，楚氏、苏氏那些女人，若知殿下要娶北狄公主，心中又会作何感想？其内部必生嫌隙！”

“一石三鸟。”萧焕满意地颔首，“让我们再给这把火添点柴。散播消息出去，就说睿王殿下对玲珑公主颇为好奇，赞赏其草原风华……务必让该听到的人，都能听到。”

卯时·京城，楚氏商行总部

楚幼薇一夜未眠，江南盐政的善后千头万绪，但更让她心绪不宁的是京城传来的关于殿下病重以及北狄公主的消息。

“小姐，外面都在传……睿王殿下可能会迎娶北狄的玲珑公主，以结两国之好。”心腹丫鬟小心翼翼地汇报。

楚幼薇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汁落在账本上，迅速晕开。她放下笔，走到窗边，看着渐渐亮起的天色，沉默了片刻。

“殿下非常人，其所图者大。婚姻之事，于他而言，亦是权衡。”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服自己，“我等要做的，是替他守好这商业版图，充盈他的府库，让他无后顾之忧。至于其他……”她转过身，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冷静，“相信殿下的决断即可。江南新盐的利润统计出来了吗？尽快整理好，我要亲自送去皇觉寺。”

她将那份刚刚升起的、属于女儿家的微妙心绪，深深压入心底。此刻，她首先是睿王不可或缺的经济支柱。

辰时·药王谷车队，京郊官道

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在官道上疾驰，前后有数名药王谷精英弟子护卫。车内，苏沐清怀抱一个尺余长的玉盒，里面正是那株关乎萧煜生死的“赤阳仙蕊”。她对面，坐着一位面容古拙、闭目养神的老者，乃是药王谷硕果仅存的太上长老之一，精于金针渡穴之术，此次被苏沐清特意请出山。

“太上长老，殿下之疾，已入骨髓，孙院判断言‘司命所属’。”苏沐清语气带着罕见的凝重，“晚辈拟以‘九转回魂汤’化开仙蕊药力，佐以金针渡穴，强行激发其生机，固本培元。此法凶险，稍有不慎，便可能……还请长老助我。”

太上长老缓缓睁开眼，眼中精光内敛：“丫头，你可知此法一旦失败，不仅睿王性命难保，你作为施术主导，亦会遭受剧烈反噬，功力大损都是轻的。”

苏沐清毫不犹豫，清丽的容颜上是一片决然：“沐清知道。但若不用此法，殿下生机渐绝，亦是……沐清心意已决，请长老成全。”

太上长老凝视她片刻，缓缓叹了口气：“痴儿……罢了，老夫便陪你赌上这一把。不过，施术之地需绝对安静，不容丝毫打扰。”

“已安排妥当，在皇觉寺后山禅院。”

巳时·皇觉寺，禅院静室

萧煜见到了风尘仆仆赶来的苏沐清和那位太上长老。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问道：“有几成把握？”

苏沐清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若一切顺利，五成。但过程中，殿下需承受极大痛苦，且不能有丝毫外界干扰。”

萧煜笑了笑，那笑容带着看透生死的淡然与信任：“五成，足以搏命了。痛苦无妨，至于干扰……”他看向一旁的凌若仙。

凌若仙单膝跪地，声音斩钉截铁：“殿下放心，除非踏过属下尸体，否则绝无一人能靠近禅院半步！”

“好。”萧煜点头，“何时开始？”

“需准备两个时辰。今夜子时，阴尽阳生之时，乃是激发仙蕊药力的最佳时机。”苏沐清道。

午时·北狄使团，驿馆

北狄左贤王呼延灼，一个身材魁梧、面容粗犷的中年大汉，正听着属下打探来的关于大魏几位皇子的消息。

“睿王萧煜？就是那个献了《北狄论》，最近又在江南闹出很大动静的皇子？”呼延灼眼中闪过一丝兴趣，“据说他病了，在皇觉寺静养？”

“是。不过坊间亦有传闻，说他对公主您的风采颇为好奇。”

旁边的玲珑公主闻言，挑了挑英气的眉毛：“哦？病了还要打听本公主？看来是个有意思的人。王兄，明日觐见，我倒想看看，这位‘格局在兄长之上’的睿王，究竟是何等人物。”她语气中带着一丝挑战的意味。

呼延灼哈哈大笑：“好！若能借此机会，摸清这位睿王的底细，甚至……对我北狄大有裨益！”

申时·皇觉寺，禅院

一切已准备就绪。静室内弥漫着浓郁的草药香气，中央放置着一个巨大的药浴木桶，桶内是苏沐清以数十种珍稀药材熬制的“九转回魂汤”，药液呈琥珀色，蒸汽氤氲。旁边案几上，赤阳仙蕊置于玉盘之中，光芒内蕴。太上长老已净手焚香，一排长短不一的金针在烛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萧煜褪去外袍，踏入药桶之中，滚烫的药力瞬间包裹全身，刺痛与灼热感袭来，他闷哼一声，额头青筋隐现，却咬紧牙关，未曾出声。

苏沐清与太上长老对视一眼，神色肃穆。

寺外，凌若仙按剑立于院门之外，修罗殿与天机阁的高手已隐于四周山林、屋顶，结成一道无形的铁壁。石柱、水生等亲卫则封锁了通往后山的所有路径。

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笼罩着整个皇觉寺，也笼罩着这间决定未来天下走势的小小禅院。

子时将至，风雨渐疾。

---

（第97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