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的光线被刻意调得更暗了,仅剩的烛光在苏晴精心打理的发梢上跳跃、闪烁,如同流动的金沙。李明宇望着那跳跃的光点,内心一片冰封的死寂。在这片刻意营造的朦胧与寂静里,另一种声音却清晰无比地入侵了他的感知——那是餐车轮子碾过厚软波斯地毯时,发出的低沉、粘滞、如同巨兽在沼泽中跋涉般的轻响。这声音由远及近,预示着下一轮感官轰炸的迫近。他仿佛能闻到龙虾被切开时溢出的海洋腥气、芝士融化时的浓烈奶香……它们正排着队,带着令人窒息的价格标签,向他涌来。
推着小车的侍者如同从某种仪式中走来,剪影般的笔挺黑色制服完美融入暗调的环境。雪白的手套在烛光下刺眼,稳稳托着一个覆盖着的银盘,上面静静卧着一个天鹅绒般深邃的宝蓝色丝绒礼盒,盒子本身散发的光泽就透着不言而喻的昂贵。小车中央,精致的蛋糕上覆满了柔软欲滴的奶油玫瑰,巧克力牌上用真金箔粉写着醒目的 “Happy Birthday”。79层高空的晚风从缝隙渗入,撩拨着摇曳的烛火,那微弱却固执的光,将李明宇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磨损、布满清晰褶皱的廉价校服,照得纤毫毕现,如同某种不合时宜的展览品。
“苏小姐为您准备了特别的生日惊喜。” 侍者脸上的微笑标准得如同面具,他动作流畅地掀开礼盒的盖子。
一只棕褐色的泰迪熊端坐在雪白的丝绸衬垫上,安静地凝视着他。它的皮毛如同顶级貂绒般细腻均匀,在烛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散发出一种混合了高级皮革鞣制气息与昂贵干花的淡雅芬芳。最刺眼的是它脖颈处系着的沉甸甸的鎏金铭牌,以及那双精致缝制的、向上托举的爪子间,一张烫着华丽金边、质感厚重的白色卡片。李明宇的瞳孔骤然收缩——只消一眼,那个顶级奢侈品牌标志性的包装风格便像烙印般烫在他视网膜上。光是这盒子四周繁复的烫金缠枝花纹,在阳光下反射出的每一道微小光芒,换算成冰冷的人民币,都足以抵偿母亲药罐子里堆叠着的、那沉重的半载光阴。
他的指尖悬停在卡片上方几毫米处,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灼伤,迟迟不敢落下。记忆却在此刻汹涌倒灌——初一那个寻常的放学黄昏,他和苏晴路过市中心那家橱窗亮得晃眼的奢侈品商场。巨大的玻璃后面,一只憨态可掬的泰迪熊端坐在聚光灯下。他盯着它,又瞥了一眼旁边那个天文数字般的标价标签,几乎是无意识地喃喃了一句:“……小时候好像都没拥有过一只像样的泰迪熊玩具呢。” 当时苏晴只是咯咯笑着,带着富家小姐特有的爽朗推了他一把:“急什么呀!总有一天,你会有的!” 一句连他自己说完就忘的、夹杂着苦涩自嘲的玩笑话,却被她当作一粒种子,精心收藏在记忆的沃土里,培育成此刻这株刺眼夺目的金苹果树。
就在这时——“唰!” 锋利的蛋糕刀毫不留情地切开了层层叠叠、光滑如镜的奶油玫瑰,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绵密而湿滑的声响。几乎与此同时,身后的小提琴手仿佛收到了信号,指尖流淌出轻快跳跃、如同香槟气泡升腾般的旋律。
李明宇猛地回神,视线撞进泰迪熊那双用黑色玻璃珠镶嵌、在烛光下闪烁着过于灵动、近乎无机质光泽的眼眸中。那触感细腻如云絮的绒毛泛着柔和的暖光,却瞬间化作了无数根细小的芒刺——与他肩膀上磨损得边缘绽开的书包带、脚上那双鞋帮开裂、用透明胶带勉强粘合的运动鞋,构成了一幅荒诞而残酷的静物画。这只柔软的奢侈品泰迪熊,带着苏晴炽热如火、又近乎莽撞的深情厚谊,像一颗包裹着天鹅绒外衣的攻城槌,悍然撞碎了他用贫穷筑起的、小心翼翼维护了多年的、摇摇欲坠的围墙。一种混杂着巨大感激与尖锐痛楚的洪流猛地噎住了他的喉咙,连呼吸都带着灼烧感。
“发什么呆呢!” 苏晴带着兴奋笑意的催促声像鞭子一样抽断了他纷乱的思绪,“快看看卡片上写了什么呀!”
李明宇的手指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仿佛接触的不是卡片,而是滚烫的烙铁。他屏住呼吸,从泰迪熊手中极其轻柔地抽出了那张卡片。
烫金的手写字体在水晶吊灯的折射下流淌着液态黄金般的光泽:“你好,市一中。”
短短五个字,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精准地拧开了记忆的闸门。眼前瞬间浮现刚入学时的场景:新生欢迎会上人头攒动,他攥着学校免费发放的、纸张粗糙的练习本,蜷缩在礼堂最不起眼的角落。而光芒万丈的苏晴,站在人群中心,高高举起她那支镶嵌着碎钻、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钢笔,目光越过涌动的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他,笑容灿烂地喊道:“嘿!年级第一!以后多多关照啊!交个朋友!” 那声音清脆,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穿透了空气里的尘土。
此刻,掌心卡片上这五个字的笔迹,熟悉得令人心悸。它如同一根看似柔软、实则坚韧无比的丝线,带着苏晴特有的温度和力量,无视巨大的落差与现实的鸿沟,执拗地将两个世界的人,在这一刻,悄然系在了一起。这连接如此虚幻,又如此真实,带着一种令人眩晕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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