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在菜单边缘痉挛般地蜷缩了一下。视线狼狈地逃开,本能地投向包厢角落厚重的窗帘褶皱,仿佛那里是唯一的避难所。然而,即使他努力回避,那魔鬼般的数字依旧蛮横地闯入他的余光:
香煎鹅肝配焦糖苹果 —— 388元 (这够买多少斤肥瘦相间的猪肉?够家里半个月的鸡蛋钱!)
澳洲和牛M9级西冷牛排 —— 688元 (父亲在工地顶着烈日干满一周,也未必能挣到这个数!)
与此同时,苏晴一边用保养得宜的指甲轻盈地划过菜单内页,发出细微的窸窣声,一边头也不抬地用谈论天气般的轻松口吻问David:“对了,今天有澳龙吗?”那语气,随意得像是在问便利店是否有矿泉水。
David立刻微微欠身,脸上的笑容如同焊上去一样精准而稳定:“当然有,苏小姐。今日的澳洲龙虾都是清晨专机运抵的鲜活货,只只生猛饱满,肉质紧实弹牙。您是偏好经典的蒜蓉清蒸,还是更中意香浓的芝士焗烤呢?”话音未落,他已适时递上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上,几只张牙舞爪、外壳青黑透亮的巨大龙虾被展示在晶莹剔透的水缸里,下方一行清晰的小字标注着价格——1888元 / 斤——这个数字像一把重锤,无声地砸在李明宇紧绷的神经上。
“帮我挑只最大的,”苏晴的指尖毫不犹豫地点在屏幕上那只最耀武扬威的龙虾图片,“要两种做法,一半蒜蓉清蒸,另一半焗芝士。”她下达指令的语气干脆利落,如同将军在部署兵力,没有一丝犹豫或询问价格的意图。
“好的苏小姐,我们会优先为您挑选三斤以上的顶级规格,确保肉质鲜嫩饱满。”David躬身记录,胸前的“首席侍应生”名牌随之晃动,反射着烛光。“蒜蓉做法会搭配现磨的金银蒜蓉提香,芝士焗则采用风味浓郁的法国孔泰奶酪,请问需要为您备注加双倍芝士吗?”他补充的细节,精准地迎合着对极致风味的追求。
“嗯,双倍芝士吧!”苏晴愉快地决定,仿佛那只是多加一勺糖那么简单。接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干脆利落地合上那本厚重的菜单,“啪”的一声轻响,如同关上了一个装满珠宝的盒子。“明宇好像挺爱吃鱼的,”她转向David,脸上带着理所当然的微笑,“石斑鱼就清蒸吧,银鳕鱼要香煎的。哦对,菜单前面那几道跟鱼有关的,看起来不错的,都来一份。”她的语言跳跃而轻松,点菜的份量在她口中轻飘飘的,仿佛只是在点几碟开胃小菜。
“没问题,苏小姐。”David的笔在平板上快速滑动记录,“银鳕鱼会为您搭配时令鲜蔬和我们特制的黄油土豆泥,确保营养均衡口感丰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明宇面前那本几乎没动过的菜单,接着道,“两位是学生,想必不饮酒。我们推荐新鲜现榨的应季果汁,今日特荐青提雪梨汁与芒果西柚汁,都是选用当季鲜果,即点即榨,清爽解腻,非常适合搭配海鲜。”
李明宇僵坐在丝绒座椅上,窗外的城市星河璀璨流转,却在他眼中一片模糊。苏晴轻快的点菜声、David流利如仪的服务术语、菜单上那些仍在灼烧他视线的烫金数字、空气中越来越浓郁的陌生食物香气……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而华丽的网,将他紧紧包裹其中。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粗布校服下,后背渗出的细密冷汗,与身下昂贵丝绒的冰凉触感形成了刺骨的对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下一口混合着金粉的空气,昂贵而令人窒息。
李明宇久久地沉默着,目光凝固在窗外那片流淌的星河之上。那句“爱吃鱼”像一个冰冷的标签贴在他身上,带着令人窒息的误解。鱼,对他们家而言,从来不是一种爱好选择,而是一种生存的必需与无奈。那是餐桌上唯一能负担得起的“肉”菜。每个周五傍晚,父亲总会骑着那辆链条嘎吱作响的旧自行车,特意绕远路,在临近收市的菜市场鱼摊前驻足。摊主脚边水盆里浑浊的水泡翻滚,父亲会在那些挣扎渐弱的带鱼中,精准地挑出一条最瘦削、价格最便宜的。母亲杀鱼时,总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鱼鳞要刮得一粒不剩,生怕浪费一丝可食用的部分;内脏被仔细剥离洗净,剁碎了拿去喂楼下那些同样饥饿的流浪猫,物尽其用;鱼头绝不会丢弃,耐心熬煮成奶白色的汤;鱼肉红烧,酱汁浓郁得能拌下两碗饭;最后剩下的鱼骨,也要沾上面粉炸得酥脆金黄,连刺都能小心翼翼地嚼碎了咽下去——那是贫穷赋予的,对食物近乎虔诚的榨取技艺。
此刻,他将微微发烫的脸颊贴向冰凉的落地窗,试图汲取一丝镇静。脚下,高速桥上的车流犹如一条永不停歇的、流淌着液态黄金的河,快速移动的车灯拉出一道道炫目的光痕。这景象骤然扭曲,幻化成父亲工地上,那在沉沉暮色与飞扬尘土中短暂绽放又寂灭的电焊火花。刺眼,廉价,转瞬即逝,却又带着一种笨拙的力量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