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费……” 李建国捏着馒头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粗糙的指腹深深掐进柔软的馒头里,留下几个凹陷。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两下,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画面:昨夜回家瞥见的,儿子房间门下透出的灯光,和那个埋在书堆里、直到凌晨依然挺直的瘦削背影;还有妻子周秀兰化疗后,枕头上那触目惊心的大把脱落的稀薄头发……一股沉重的苦涩堵在心口,他深吸了一口灼热的空气,像是对老周说,又像是给自己打气,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学费的事儿……总能想到办法。砸锅卖铁,卖血卖力,只要娃娃有那个出息,能考上,咱就是拼掉这把老骨头,也得把他供出去!”
工友们的目光变得复杂,有惊讶,有同情,更多的是由衷的敬佩。正当李建国被那些朴实的夸赞说得心头滚烫,鼻腔发酸,一股暖流几乎要冲破眼眶时——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骤然撕裂了工地上所有机器的轰鸣和人声的嘈杂!
时间仿佛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李建国只觉得全身血液瞬间凝固!手里啃了一半的冷馒头“啪嗒”一声,直直坠落在滚烫的水泥地上,沾满了尘土,狼狈地翻滚了几圈才停下。
他本能地、惊恐地抬头望去——
只见新来的小吴,那个才十**岁、总带着点腼腆笑容的小伙子,此刻像是被狂风折断的嫩枝,又像一片完全失去重心的落叶,从三层楼高的脚手架上,直挺挺地、毫无缓冲地向下坠落!
“砰!!!”
沉重的**撞击地面的闷响,令人牙酸。
紧接着是金属物体滚落的刺耳噪音——那顶橙色的安全帽,骨碌碌地滚出去老远,在散落的钢筋和碎石砂砾间无助地碰撞弹跳,发出空洞而绝望的回响。
“小吴——!”
“快!快他妈叫救护车啊——!” 工头老王的安全帽歪斜地扣在头上,额角青筋暴起如扭曲的蚯蚓,嘶哑的吼声因为极度惊恐而变调。
人群瞬间炸开锅!李建国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想也没想就朝着出事地点狂奔!脚下是散乱的碎石堆,尖锐的棱角硌着鞋底,匆忙中工装裤的裤脚被一根裸露的钢筋“嗤啦”一声勾破,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他浑然不觉,膝盖却在经过一块凸起的厚钢板时,重重地、毫无防备地磕了上去!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他踉跄了一下,却咬着牙硬挺着冲过去。
眼前的一幕让他胃部一阵翻搅:小吴惨白的脸汗如雨下,五官因剧痛而扭曲变形,汗水浸透的灰色工装紧紧包裹着他一条以诡异角度弯曲的右腿。那扭曲的姿态,那单薄身躯忍受巨痛的颤抖……竟无比诡异地、刺痛地与昨夜儿子蜷缩在书桌前那个倔强又脆弱的背影重合在了一起!同样的单薄,同样的绝望,却又同样的…无声承受。
“让开!都让开!” 闻讯赶来的工友们手忙脚乱地找来一块废弃的门板充当临时担架,小心翼翼地把小吴挪上去。每一下轻微的移动都引发小吴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那声音像刀子刮在李建国心上。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由远及近,闪烁着蓝红相间的冰冷光芒,像一头怪兽冲进了这片混乱的工地。
就在担架即将被抬上救护车的那一刻,穿着白大褂的急救员语气急促而冰冷地喊道:“家属或者负责人过来!先交押金!至少三千!”
三千!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李建国头顶!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带着一丝最后希望的慌乱,猛地伸手去摸自己油腻破旧的工装口袋——粗糙的指尖急切地探入,只触到布料粗糙的褶皱和早已磨平的衣角内衬。
空空如也!
别说三千块,连买两个热腾腾包子安慰一下受伤伙计的钢镚……都找不出一个!
他僵在原地,感觉喉咙像是被一根冰冷的、生锈的钢筋死死卡住,空气骤然断绝,肺部火烧火燎地疼痛。他眼睁睁看着小吴那张因失血和剧痛而惨白如纸的脸,听着司机不耐烦的催促,巨大的无力感和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他灭顶。
“妈的!一群死人啊!快凑钱!人命关天!” 工头老王在一旁急得跺脚大骂,安全帽檐下双眼赤红得快要滴出血。
人群一阵骚动,工友们纷纷掏口袋,摸出来的却都是皱巴巴、浸着汗水的零钞,一元、五元、十元……零零散散堆在一起,杯水车薪。
李建国站在那片混乱的中心,却感觉自己像一尊被烈日烤焦的泥塑。他想起了那张藏在出租屋薄薄床垫下的存折,那上面每一分钱都标记着用途:儿子下周就要交的、厚厚一沓复习资料费;妻子化疗药单上那些像催命符一样刺眼的、每天都在跳涨的数字……
那些冰冷的数字在此刻化作了最沉重的枷锁,死死钉住了他的双脚。他只能像个局外人一样,眼睁睁看着救护车的后门“嘭”地关上,隔绝了小吴痛苦扭曲的身影。刺耳的鸣笛再次拉响,尾灯闪烁的红光,在他失焦的瞳孔里急速旋转、扩散,最终晃成一片弥漫视野的、挥之不去的浓重血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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