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也能学。” 李明宇打断她,声音平板无波,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他甚至没有再看那张印着“免费”金字的通知单一眼,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东西。他迅速抓起桌洞里那个洗得发白、边角磨损严重的旧书包,动作僵硬却异常迅速地绕过苏晴和她身后那片刺眼的阳光,头也不回地向教室门口走去。留下苏晴一个人站在原地,阳光依旧灿烂,她的影子却显得异常孤单和茫然。
深夜。出租屋狭小的空间被一盏老旧台灯昏黄的光线勉强撑开。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薄薄的窗帘缝隙渗入一丝微光,却照不亮屋内的清寒。空气中弥漫着陈旧家具和微弱食物混合的气味。
李明宇把布满红叉的错题本重重摊在吱呀作响的书桌上,纸张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母亲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悄然走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角。果肉颜色暗淡,带着些许挤压的痕迹——那是超市晚八点后打折区的“战利品”。“累了就歇会儿,喝口水。”母亲的声音轻柔得像叹息,她鬓角新生的白发在台灯昏黄的光晕下,突兀地闪烁着银冷的光泽。
那银光一闪,猝不及防地刺中了李明宇的眼睛。他猛地想起了苏晴今天发带上那若隐若现、同样闪着光的东西——是细细的金丝线!在阳光下,它曾那么优雅、那么理所当然地装点着苏晴的发梢,如同她生活的底色。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然冲上鼻腔。他几乎是粗暴地一把抓过桌角的记账本——那是一本小学生用的田字格本,封面早已卷边磨损。他翻到最新一页,借着昏暗的灯光,用笔尖狠狠地在空白处写下 “补习费:0”。写完,他盯着那个刺目的数字“0”,仿佛要用目光将它烧穿。然后,他猛地划出一个长长的、带着凌厉转折的箭头,箭尖带着一股破纸欲出的狠劲,直直戳向贴在对面斑驳墙皮上的日历——那里,用红笔圈出的数字,像一滴凝固的血:
距离中考还有 265天。
母亲的目光随着他手中的笔尖移动,最终落在那“补习费”三个字上。她想到了早上在菜市场遇见张老师时匆匆的几句交谈。她犹豫了一下,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小宇,那个…国庆突击补习的事,张老师早上碰到我说了,说是…贫困生免补习费,还能…免费领复习资料……”她把“免费”两个字说得很轻,仿佛这两个字本身就有千斤重。
李明宇没有回头,他的背脊挺得僵直,握着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沉默在狭小的房间里弥漫,只有老旧台灯变压器发出微弱的嗡鸣。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桌面,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不容置疑的冷漠:
“补习班儿人太多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合理”的借口,“挤得慌……学不进去。我在家,一样能学。”
他盯着墙上那265天的倒计时,每一个数字都像一颗钉子,将他牢牢钉在命运的十字架上。在家学?他比谁都清楚这间嘈杂出租屋的学习环境有多恶劣。但他宁可在这逼仄的空间里,用孤独和加倍的血汗去搏一个未来,也绝不愿坐在那个“免费”的教室里,时时刻刻感受着那顶无形的“贫困”帽子带来的、比任何难题都更难熬的窒息感。
免费的午餐或许能填饱肚子,但那标签烙印在自尊上的焦糊味,会灼痛一生。
门轴转动,发出一声细微、滞涩的“吱呀——”,像一声被命运扼在喉咙深处、终究未能出口的沉重叹息。
母亲像被这叹息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退到客厅深处那片昏沉的阴影里。冰凉粗糙的水泥墙贴着她的脊背,她一点一点地滑坐下去,仿佛要融进这沉甸甸的黑暗里。指甲缝隙里残留的、廉价白菜渗出的汁液,无意识地蹭在胸前那条早已褪色、辨不出原本花色的围裙上,与那些经年累月、层层叠叠沁入纤维的油污混杂在一起,晕开一片片深浅不一的污痕,如同她此刻被揉皱、浸染得辨不出原色的心。
她的目光,越过狭窄逼仄的客厅,牢牢钉在儿子紧闭的房门上。门缝底下,泄出一道细细的、暖黄色的光柱,固执地切割着地面的黑暗,像一条通往希望彼岸的虚幻桥梁。然而,这束光,执着地照亮了冰冷的水泥地,却无论如何也照不进她那双布满蛛网般血丝、承载了太多重量而显得浑浊的眼睛里。
厨房墙壁上那只廉价塑料挂钟,“哒、哒、哒”地行进着,时针分针在十点一刻的位置形成一道冰冷的夹角。这清晰的滴答声,在死寂般的出租屋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每一根紧绷的神经。
滴答声里,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上月家长会的场景历历在目。班主任老师指着教室中间那个位置,语气复杂地说:“李明宇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要强了。” 刹那间,母亲只觉得手中那个洗得发白、边角磨损得露出布筋的旧布包仿佛有千斤重,勒得她掌心发痛,喉咙像被粗糙的砂纸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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