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人头攒动,家长们交谈的嗡嗡声在门窗紧闭的空间里形成低沉的共鸣。讲台前,班主任张老师扶了扶鼻梁上厚重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台下。她清了清嗓子,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教室里的杂音瞬间低落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她挺直了并不算高大的脊背,神态严肃,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性,清晰地敲打着每一个家长的耳膜:“各位家长,今天是初三学年的第一天。大家都很清楚,初三是初中三年的最后一年,也是最为关键、最为重要的一年!这一年,直接关系到孩子们能否升入理想的高中,为未来的前途奠定基础。我希望,也要求,孩子们必须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学习上!全力以赴!心无旁骛!争取在明年的中考中,考出应有的水平,考上自己心仪的高中!”
掷地有声的话语落下,教室里一片肃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操场喧闹。张老师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给家长们消化这沉重压力的时间。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地叩了叩讲台的木质边缘,发出细微却有节奏的嗒嗒声。接着,她脸上堆起一丝略显职业化、甚至带着点为难的笑容,话锋一转: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和大家沟通一下。”她的目光在台下逡巡,语气变得更为“语重心长”,“为了孩子们能更好地掌握知识,提升学习成绩,应对中考的激烈竞争,学校从本学期开始,会增设一些针对性的课后补习班。当然,学校一向秉持自愿参加的原则,充分尊重家长和孩子的选择权……” 她刻意拖长了“自愿”两个字的尾音,随即话锋又一转,加重了语气,“但是——根据我们学校往届的经验来看,毫不含糊地说,参加了这些补习班的孩子,在知识点的巩固、难题的突破、以及最终的成绩提升上,确实有着非常显着的、实实在在的优势!这一点,大家都可以去打听,是有目共睹的。”
她再次停顿,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仿佛在无声地施加着压力:“所以呢,我建议各位家长,一定要结合自己孩子的实际学习情况、薄弱环节,慎重考虑,做出对孩子最负责任的选择!” 她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靠后排的位置,然后才抛出了最关键的一句:
“至于补习费用方面,”张老师的声音平稳,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因为涉及到场地维护、水电消耗、外聘优秀师资的费用分摊以及教学资料的印制等等多方面的额外支出,本着合理合规的原则,相比以往普通的课后辅导,费用会有所增加。具体的金额和缴费方式,稍后会发通知给大家。”
坐在教室后排靠墙位置的李建国,身体在听到“补习费用”四个字时,就不自觉地微微前倾。当“有所增加”这几个字清晰地钻进耳朵时,他放在膝盖上的、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大手猛地攥紧了裤子的布料,指节因为用力而绷得发白。
他当然明白张老师话里话外的意思。那看似委婉的“慎重考虑”、“实际情况”,那强调的“显着优势”,还有最后那句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的“费用增加”,都像一把无形的锤子,一下下敲打在他本就紧绷的神经上。
昨晚新鞋在出租屋水泥地上的那声清脆磕碰,此刻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儿子挽着他手臂时那昂首挺胸的骄傲模样,还清晰地印在脑海里。然而此刻,张老师口中那“有所增加”的费用,却像一片骤然压顶的乌云,沉甸甸地笼罩下来,将他刚刚在儿子面前挺直的脊梁,又无声地压了回去。他黝黑的脸上,那努力维持的镇定表情下,眉头已然不自知地紧紧拧成了一个深刻的疙瘩。一滴汗水,悄悄从他额角被安全帽带压出的印痕里渗了出来。
狭小的出租屋里,弥漫着一股油烟和廉价肥皂混合的气息。昏黄的灯泡悬在低矮的屋顶下,光线吝啬地洒在小小的折叠方桌上。桌上的菜很简单:一小碟炒得蔫蔫的青菜,一小碗腌萝卜干,还有一大盆冒着热气的、汤水有些浑浊的挂面。这是他们三口之家最寻常的晚餐。
周秀兰坐在小凳上,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面条。她夹起一筷子青菜,放进嘴里,慢慢地、没什么滋味地嚼着,眼神有些放空,似乎在咀嚼心事。屋子里只剩下筷子偶尔碰到碗沿的轻微声响和李建国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空气有些凝滞。
半晌,周秀兰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咽下口中的青菜,目光落在对面丈夫那张带着明显疲惫和一丝未散阴郁的脸上,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随意:
“老李,今天…下午去给明宇开家长会,老师都说啥了?” 她的视线紧紧锁着李建国,仿佛要从他脸上细微的纹路里先读出些什么。
李建国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他抬起头,迎上妻子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探询,有担忧,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又似乎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头。最终还是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那动作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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