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6 点 30 分,保洁员老贾发现尸体。警方赶到时。
李毅脚尖垂落,像钟摆,停在 6 点 30 分——当年高考开考的时刻。树下,那本被扒光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散成一地纸雪,风一吹,纸屑旋转,像一场迟到的庆功烟花。警方在他口袋找一张折成小方块的纸,展开,是一行用铅笔写的、被汗水和雨水晕开的字:
“原来人生,不是努力就有结果。”
李毅自杀的那一夜,风从水面爬上来,吹得国槐枝叶簌簌作响,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在暗中咀嚼月光。
李明宇立在三十米外另一株老槐的阴影里,整个人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双眼睛,冷得几乎能映出李毅垂死挣扎的倒影。他看着那个曾经同寝的同学、同谋的“共犯”,一步一步踏上自制纸绳的绞刑台,踢翻石头,身体骤然悬空——零点五米的死亡摆锤,开始无声地倒计时。
纸绳勒紧颈骨的瞬间,发出极轻的“咯吱”,像老旧的教室门被风带上。李毅的脚尖离地,黑色帆布鞋在空气里划出一道短促而绝望的弧线,月光在那弧线上镀了一层银,仿佛替谁划下了一个冰冷的“×”。
李明宇依旧没有动。他插在兜里的手指缓缓收紧,指节泛白,却克制得连呼吸都不曾紊乱。直到李毅的双手无力垂落,指甲在树干上抓出最后一道无意义的擦痕,他才终于从阴影里走出,脚步轻得像踩在试卷纸上。
他蹲下身,拾起李毅掉落在脚边的那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封面早已被翻得发毛,书脊上贴着一排排褪色标签,写满了分数与年份。李明宇伸手一扯,纸页碎裂的声音清脆无比——“嗤啦、嗤啦”——像监考老师撕下一张作弊的草稿,也像谁在把某段记忆一点点撕成碎片。
碎纸被他随手抛起。夜风卷着纸屑,纷纷扬扬落在李毅僵直的身体上:有的贴在裤脚,有的粘在发梢,有的钻进衣领,像一场迟到的、讽刺的庆功纸雨。月光下,那些碎片泛着惨白的光,仿佛无数张被揉皱又展开的考卷,上面再也写不出一个及格的分数。
李明宇转身,步伐不疾不徐,像刚交卷离开考场的学生。可就在他即将没入更深黑暗的那一刻,他忽然回头——
月光恰好穿过云层,直直打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张过分平静的脸,五官被冷光削得锋利,嘴角却缓缓勾起,露出一个近乎恶魔的冷笑。眼底没有怜悯,没有快意,只有一种看待实验数据终于达到预期值的冷漠满足。
他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被夜风吹散,却字字清晰,像在李毅的耳边,又像在某种更空旷的考场里,做出最后一句监考宣告——
“一路走好。”
李明宇推开 502 的房门时,一股沉甸甸的静默像棉被一样兜头罩下来。灯没开,窗外的路灯从百叶窗的缝隙里切进来,把宿舍割成一道道明暗相间的格子。六个人或坐或站,影子被拉得老长,像六根绷到极限的弦,一碰就断。
万宇坐在靠窗的下铺,抬头,目光穿过浑浊的光线,落在李明宇身上,声音低得几乎像气音:
“明宇……你知道吗?李毅——”他顿了顿,喉咙里滚过一声极轻的哽咽,“李毅,昨晚……走了。不知道什么原因,自杀了。”
最后三个字轻得像羽毛,却重重砸在地板上,溅起一片看不见的尘埃。
李明宇的肩膀微微一震,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冷风击中。他站在门口,背脊不自觉地弓了一寸,声音卡在喉咙里,挤出来的却是一种刻意放轻的、带着回声的茫然:
“……自杀了?”他顿了顿,眉心慢慢蹙起,像第一次听见这个陌生动词,“什么意思?他现在……人在哪儿?”
万宇吸了口气,目光落在地板上那一块被路灯切出的亮斑上,声音低得几乎像气音:“警察凌晨就勘察完现场了,结论就是自杀。120 把他……把遗体拉去了市医院太平间了,家属已经接到通知,正在赶去认领的路上。”
话音落下,宿舍里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氧气。
赵启明缓缓抬起头,目光不经意间与正欲攀爬上铺的李明宇交汇。李明宇在转身之际,忽然侧过头,嘴角勾起一抹诡谲至极的笑意,那笑容如同深渊中悄然绽放的恶之花,让赵启明心头猛地一颤,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寒冰般蔓延至全身。
2009 年 9 月,滨海的天空像被海水洗过,蓝得透亮的底色上,飘着几缕懒散的云。阳光从云缝间倾泻而下,落在云栖路蜿蜒的柏油路面上,碎成一地跳动的光斑。路尽头的美术馆前,巨幅的迎国庆画展海报铺展开来,红得热烈,像是提前点燃的节庆焰火。人群穿梭其间,搬运画框的号子声、相机快门的咔嚓声、志愿者对讲机里的电流声交织在一起,像一支节奏密集的序曲,为这场即将开幕的艺术盛宴做最后的彩排。
苏晴站在美术馆的台阶上,一袭白色亚麻连衣裙,裙摆被风轻轻掀起,又缓缓落下,像一片不肯落地的羽毛。她赤着脚踝,只套了一双最简单的帆布拖鞋,却愈发衬得她整个人清爽而干净。阳光落在她肩头,为她镀上一层极淡的金边,连额前细碎的绒毛都变成了透明的金色。她怀里抱着一叠厚厚的宣传册,封面是她亲手设计的——淡淡的赭石底色上,一抹流动的青绿,像是从古老壁画里抽出的颜色,又像是滨海初秋湖面上升起的雾气。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宣传册的边角,眼神专注而澄澈,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她无关,她只关心那些即将被悬挂在白色墙面上的画作,是否能在第一时间,走进观者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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