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二十,快递园的监控室
李建国把自己的岗位巡查表填写完整,塞进铁皮柜,钥匙“咔哒”一声,像给整晚的枯燥上了锁。左脚踝在护踝里隐隐发烫,瘸着腿走出监控室,夜风裹着潮气扑在脸上,带着远处荷塘的腥甜。九月的滨海,昼夜温差大,白天晒得人冒油,夜里却像谁往地上泼了一盆凉水。李建国把外套拉链往上提了提,抬头望天——没有星,只有物流园上空一串高杆灯,照得水泥地发白。灯与灯之间拉起的铁丝网,在风里晃晃悠悠,像一张巨大的、漏光的渔网。
肚子“咕噜”一声,扯得他弯腰。晚饭是食堂下午四点开的,米饭、炖白菜、两片肥肉,他怕夜里犯困,没敢多吃。此刻饿意像只小手,从胃里伸出来,顺着食道往上挠。李建国抬腕看表——一点二十五。园区大门外,夜市摊还亮着灯,隔着围墙都能看见那盏红底黄字的“炒面啤酒”旗幡,在风中猎猎作响,像对他招手。
他摸了摸口袋:钱包在,钥匙在,手机在。于是把护踝的魔术贴又勒紧一格,一瘸一拐地往大门晃。每走一步,左脚像踩在一块烧红的烙铁上,疼得他“嘶嘶”倒抽冷气。可疼也得走,饿比疼更真实。
园区北门外的夜市,是快递园与旁边工业园共同的“后厨房”。一条坑坑洼洼的水泥路,白天被集卡压得“咣当”响,夜里却像被谁按了静音键,只剩几盏节能灯嗡嗡作响。灯底下,五家大排档一字排开:洛阳炒面、安徽板面、东北烤冷面、川味麻辣烫、还有一家专卖辣鸭头。再往里,是卖袜子、卖二手手机、卖十块钱三双的运动鞋的地摊。凌晨一点半,别的摊已经开始收,老赵的炒面却越烧越旺——他知道,快递园零点交班,陆陆续续会有人出来找食。
李建国隔着马路就闻到了油香。那香味像一条绳,牵着他的鼻子走。油锅“哗啦”一声,洋葱、青椒、绿豆芽在铁铲下翻滚,鸡蛋磕在锅沿,“啪”地散开,蛋黄被热油一激,泛起一圈金沫。老赵左手锅、右手铲,胳膊上的青龙纹身随着肌肉跳动,像要活过来。
“李哥,今儿又晚班?”老赵眼尖,铲子一指,旁边的小工已经拽过一张塑料板凳,用抹布象征性地擦了擦。李建国“嗯”了一声,坐下,把左腿直直伸出去,护踝勒得脚踝发木。小工递给他一瓶冰镇啤酒,瓶身凝着水珠,他拿起来贴在额头,冰得“嘶”了一声,才用牙咬开瓶盖。
“老规矩?鸡蛋炒面,多辣,多醋?”
“多辣。”李建国点头,又补一句,“再给我加一份豆芽,生一点,脆。”
“好嘞!”老赵应得干脆,铁铲一挑,一团面在空中翻了个身,落进油锅,“呲啦”一声,油花四溅,像放了一挂小鞭炮。
面三分钟就炒好,盛在白色搪瓷盘里,盘沿磕了几个小豁口,像老兵身上的疤。面上盖着一层辣酱,红油顺着面条沟壑往下淌,葱末、芝麻、孜然粉浮在上面,像给炒面戴了顶花冠。李建国先喝一口啤酒,冰凉的气顺着喉咙窜进胃里,把饿意暂时压住,这才拿起筷子,挑了一大口塞进嘴里。
辣!
先是酱油的咸鲜,接着是洋葱的甜、豆芽的脆,再往后,辣椒面的焦香像一记闷棍,敲在舌根,辣得他眼眶发热。他顾不上,三口两口就把一盘面扒拉下去一半,筷子刮得盘底“嚓嚓”响。第四口,他有点急,辣椒面混着热气冲进气管,嗓子眼瞬间像被火钳夹住,“咳——”一声,他弯下腰,脸憋得通红,鼻涕眼泪一齐往外涌。
“哥,慢点,没人抢。”小工递过来一叠餐巾纸。李建国接过,擦了把脸,咳得说不出话,只能摆手。啤酒又灌一大口,才把辣劲压下去。他抬头,看见老赵冲他乐,露出两颗金牙,像在说:辣才够味!
炒面吃到一半,隔壁桌来了四个人:两男两女,都穿着隔壁电子厂的工装,胸口印着“TechStar”字样。男孩一个染黄毛,一个剃青皮;女孩一个长发大波浪,一个短发齐耳,化着亮片眼影。四个人点了麻辣烫、烤串、一箱啤酒,坐下时椅子腿刮得地面“吱吱”响,像谁拿指甲刮黑板。
起初是正常聊天——
“今天产量破千,拉长奖了二百。”
“破千有屁用,计件单价降了,越干越亏。”
“哎,你们看网上没?那个‘厂花’发几个图片,一晚上打赏好几千。”
“好几千?那么多呀。”
酒过三巡,声音大了。黄毛端起一次性塑料杯,冲大波浪喊:“来,走一个!”大波浪正低头回微信,没听见。青皮起哄:“咋的,不给面子?”大波浪抬头,翻个白眼:“走就走,谁怕谁?”仰头灌了一杯,杯底往桌上一磕,“咚”一声,啤酒沫溅到黄毛脸上。
黄毛抹了把脸,笑骂:“操,你故意的?”
大波浪笑:“就故意的,咋的?”
青皮插话:“黄毛,你行不行?不行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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