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宇终于成功站了起来,重重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在冰冷的空气里拉出长长的白雾。他抬起头,视野里正好捕捉到苏晴和蒋云并肩滑远的背影,流畅、轻盈,迅速消失在下一个弯道的积雪之后。刚才那阵短暂停留的注视,和此刻毫不犹豫的离去,像两道无声的鞭子,抽打着他早已紧绷的神经。没有人看见他护目镜后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只看到他更加紧绷的下颌线条。他咬紧牙关,不再试图模仿别人流畅的滑行,而是死死抓着滑雪杖,用一种近乎固执的、极其笨拙的姿态,像戳着两根拐杖,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挪地,推着自己沉重的身体,朝着雪道下方那条缓慢运行的绿色魔毯走去。每一步移动,都在洁白的雪道上留下深深浅浅、杂乱无章的印记,如同某种无声的控诉。雪光刺眼,映着他孤独前行的轮廓,渺小而倔强。
雪场边缘,顾晓妍依旧抱着书包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目光茫然地追随着那个挪动的蓝色身影。长椅的木条缝隙里,残留着不知谁掉落的、揉成一团的缆车票根,在风中微微颤动。
正午的太阳悬在清冽的蓝天上,光线锐利地斜劈下来,落在银白的山坡与嘈杂的人群间,空气里漂浮着雪粒被踩踏后扬起的冰冷灰尘和隐约的食物香气。短暂的休憩时间到了。苏晴灵巧地在人头攒动、暖气开得过足的便利店里穿梭,塑料包装袋摩擦的沙沙声、关东煮汤汁的咕嘟声、收银机单调的滴滴声混成一片嘈杂的背景。片刻后,她拎着三盒冒着热气的泡面挤出人群,塑料提手在她纤细的手指上勒出浅浅的红痕。
“快吃吧!”她脸颊冻得微红,呼出的白气在冷冽的空气里迅速消散,声音带着滑雪后的轻松,“垫垫肚子才有劲儿继续玩!” 两盒泡面分别递向蒋云和李明宇。李明宇接过时低声说了句“谢谢”,纸碗传递的温度烫得他指尖微缩。蒋云早已大大咧咧地撕开包装纸,浓郁的酱料味随着热气蒸腾而出,她挑起一叉子卷曲的面条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调侃:“哈,这味儿,比米其林大餐还勾魂!”
白雪在鞋底下咯吱作响,日光渐渐失去正午的锐气,拉长了每一个疲惫却兴奋的影子。滑雪板被收回,缆车停止了歌唱。当夜幕真正拥抱群山时,温泉度假酒店亮了起来,无数窗格透出柔和的金光,像一枚巨大的、精心切割的暖黄琥珀镶嵌在深蓝的丝绒里。人声、笑语、餐具的轻碰声从灯火辉煌的自助餐厅方向传来,更有一股无法抗拒的、极其复杂的诱人香气霸道地弥漫在空气里——那是油脂的焦香、海鲜的鲜甜、酱汁的醇厚和新鲜蔬果的清新被高温交融后产生的魔法。
餐厅门口立着简洁的价目牌:35元/位。李明宇的目光扫过那个数字,心中预想的是寻常食堂的炒白菜和炖豆腐。然而,当他踏入那片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的餐区,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眼前铺展开的景象,如同一场猝不及防的、盛大而喧嚣的视觉与嗅觉的轰炸:
橙红透亮的鲜虾蜷缩着饱满的身子,在碎冰堆砌的小山上泛着诱人的光泽;一整条清蒸鱼卧在宽大的瓷盘里,身上淋着浓稠的琥珀色豉油汁,细如发丝的葱白和几缕鲜红的椒丝精心点缀其上,鱼肉肌理分明,仿佛下一秒就要在舌尖融化;长条形餐桌上热气蒸腾,锅气十足的青椒肉丝碧绿中跳跃着油亮的肉丝;金红油亮的咕咾肉裹着酸甜的芡汁,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碧绿的西兰花、嫩黄的玉米粒、饱满的豌豆……各色时蔬或清炒或白灼,堆叠如山。餐盘碰撞声、低语谈笑声、食物加热器低沉的嗡鸣,汇成一片充满活力的喧嚣。
对于李明宇而言,这绝非一顿普通的晚餐,而是一场实打实、流光溢彩的盛宴。仅仅看着,唾液腺便已不受控制地开始疯狂分泌。他依循标识找到了取餐盘的位置,那光洁的白瓷盘拿到手中,竟感觉有些烫手。
他端着盘子,脚步在琳琅满目的菜肴间穿梭,目光贪婪地扫过每一道菜。盘子里很快堆砌起一座摇摇欲坠的小山:白米饭被压得异常紧实,像一块厚重的底座;酱汁淋漓、饱满油亮的糖醋排骨歪斜地搭在米饭边缘,随时要滚落;几只油焖大虾蜷着红亮的身子,虾壳上裹着浓稠粘腻的酱汁;翠绿欲滴的清炒菜心很努力地占据一角,但在肉食的挤压下显得格外局促可怜。酱汁混合着油脂,沿着盘子的弧度缓慢流淌。
他端着这分量惊人的餐盘回到苏晴和蒋云所在的圆桌旁,小心翼翼地放下。塑料椅背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滑雪服传来。他几乎顾不上和同桌的人打招呼,也仿佛屏蔽了四周偶尔投来的、带着复杂意味的目光——有好奇,有惊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他抓起粗柄的白色塑料勺,毫不犹豫地插进那座食物小山里,用力地搅拌起来。酱色的糖醋汁、油焖虾的红油、米饭的洁白瞬间被粗暴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粘稠而混沌的色泽。深色的酱汁顺着勺柄流下,沾染了他握着勺子的手腕皮肤,留下黏腻的痕迹,他也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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