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之物 第37章 内心的寒冬

离开“磐石”的废墟，小七如同一粒被风吹走的尘埃，投入了北方无边无际的荒凉之中。这里被称为“永寂冻土”，是旧世界地图上大片空白的区域，是文明彻底消退的边界。天空永远是呈铅灰色，仿佛凝固的巨大金属穹顶。大地被厚厚的冰雪和裸露的黑色岩石覆盖，视野所及，只有单调的白与黑，以及偶尔出现的、被冰封的云杉林的灰色剪影。风是这里的主宰，它永不停歇地呼啸着，卷起冰晶与寒雪，抽打着一切，带走微不足道的热量。

“稳定剂”带来的理性，在这里找到了它最匹配的环境。

生存是唯一的目标，每一项行动都经过精确计算。小七根据PDA中残存的旧世界气候数据和地形图，规划着每天的行程。她必须在天黑前找到或挖掘出足以抵御风寒的庇护所——有时是岩石的裂缝，有时是雪堆下的洞穴，有时甚至需要利用工具在冰面上开凿临时冰屋。每一卡路里的热量都至关重要，她严格分配着仅存的高能量营养棒，捕捉到的任何小型动物（如耐寒的雪鼠或冰原兔）都会被完全利用，连骨髓都要吸食干净。水源来自融化的雪水，但必须经过长时间煮沸以杀死可能存在的寄生虫和辐射尘。

她只能依靠纯粹的观察和推理。她会花很长时间观察风向和云层，判断暴风雪来临的征兆；仔细研究雪地上的足迹，分辨是无害的驯鹿还是危险的变异雪狼；她会在选择路径时，反复用长杆试探冰面的厚度，避免坠入致命的冰缝。这种生存方式更加耗时耗力，但也更加扎实，每一步都踏在确凿的证据之上。

她几乎不睡觉，或者说，只进行短暂的、高度警觉的浅眠。寒冷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她的体力，一旦睡得太沉，就可能再也醒不过来。她的身体消瘦得厉害，颧骨高高凸起，嘴唇干裂，唯有那双眼睛，在“稳定剂”的作用下，依旧保持着一种近乎非人的、锐利而冰冷的专注。

在跋涉了不知多少天后，小七在一处背风的峡谷深处，发现了一片被厚冰覆盖的建筑群废墟。从残存的穹顶结构和加固的金属框架来看，这似乎是一个旧时代的科考前哨站或资源勘探基地。希望之火微微燃起，或许这里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物资或信息。

花费了巨大精力清理出入口的冰雪，她进入了这座冰封的坟墓。内部保存相对完好，低温延缓了时间的侵蚀。她找到了一个完好的应急发电机，但燃料早已耗尽；一个储存库里有几罐过期的但可能还能食用的压缩食品；最宝贵的发现，是在一个加固的通讯室内，找到了一台型号古老但结构完整的高功率短波电台和与之配套的、依靠手动摇杆发电的设备。

如果能修复这台电台，她或许能接收到更远距离的信号，甚至尝试与外界取得联系——尽管她并不知道可以联系谁。

接下来的几天，她以这个前哨站为临时基地，投入到修复电台的工作中。这需要极其专业的知识和耐心。她拆解设备，清理结冰的电路，检查每一个电容和电阻，利用手头有限的工具进行焊接和替换。这项工作完全依赖于她从“基石”芯片中学到的、扎实的旧世界电子工程知识。没有直觉，没有灵感，只有一步步严谨的逻辑推演和反复测试。

过程中，她失败了无数次。电路短路、元件烧毁、信号微弱不清……每一次失败都消耗着宝贵的时间和体力。但她没有气馁（“稳定剂”让她几乎忘记了这种情绪），只是冷静地分析失败原因，寻找替代方案。这种纯粹的、依靠知识和毅力克服困难的过程，反而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暂时忘记了外部的严寒和内心的空洞。

“稳定剂”最显着的效果，是情感的遗忘。小七很少想起“磐石”安全区，想起霍恩，想起老李。即使偶尔相关的记忆碎片浮现，也如同观看一部与自己无关的纪录片，激不起任何波澜。她专注于当下的生存，过去的一切似乎都已被封存在遥远的冰层之下。

然而，绝对的封存是不存在的。极度的寒冷、孤独和疲惫，有时会以另一种方式侵蚀她的心智。

一次，在暴风雪中跋涉时，她的左脚不慎踩入一个被雪掩盖的冰窟，整条腿瞬间浸入刺骨的冰水中。她冷静地拔出腿，找到庇护所，生火取暖，处理可能出现的冻伤。整个过程中，她没有惊慌，没有抱怨，就像处理一个程序错误。但当晚，在半梦半醒之间，她仿佛看到了老李在火堆旁，为她包扎小时候不小心划伤的手臂的景象。那画面清晰而温暖，与她此刻的冰冷孤独形成了尖锐的对比。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酸楚，像针一样刺了她一下，随即又被药物的屏障弹开。醒来后，她只是漠然地看着跳动的火焰，继续计算着剩余的燃料还能燃烧多久。

还有一次，她成功修复了电台的一个关键模块，第一次清晰地接收到了来自南方某个遥远幸存者据点的音乐广播——一首旋律简单、却充满生命力的旧世界民歌。那歌声穿透暴风雪的呼啸，传入她的耳中。一瞬间，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一种久违的、属于“人群”的温暖气息。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理性立刻告诉她，这信号微弱且不稳定，无法提供任何实际帮助，反而可能暴露她的位置。她冷静地关闭了电台，将那份微弱的悸动深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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