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你推开门时大概会吓一跳——玄关的应急灯亮着,我蹲在鞋柜旁翻找创可贴,膝盖上还压着那本你念叨了整整一百二十天的《檐角星》。
书脊磕在鞋柜的铜把手上,蹭出的白痕像一道新鲜的伤口,这让我想起上周,你修阁楼那扇老木门时,凿子在门框上划出的浅沟,当时你摸着木刺说:
“旧东西就是这样,总得留点疼的印记,才显得真。”
先说书吧。
出版社的朋友,周三发来取书消息时,我正在给你熨烫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衬衫。
他附带的照片里,半人高的书,堆在仓库角落码得方方正正,最顶上那本的书脊落着一层细灰,像给墨色的封面披了一件半透明的纱。
这让我想起去年在平遥古城,见到的那些被雪轻轻盖着的瓦当,既藏着时光的分量,又透着一点待被发现的雀跃。
我特意调了休,揣着你去年在潘家园淘的那只帆布包就出去了。
仓库管理员是个络腮胡大哥,叉着腰说:
“陈砚这书火得很,上周有个老爷子拄着拐杖来,说要给过世的老伴带一本,老太太生前总念叨着想看看飞檐上的星星。”
他说这话时,我正踮脚够最里面那本。
你总说要挑书脊最挺括的,像选古建的梁木,得直溜才撑得住气。
取完书往地铁站走,路过我们常去的那家修表铺,玻璃柜里摆着你送我的那块老上海手表,上周刚让老师傅换了游丝。
王师傅探出头喊我:
“姑娘,你对象昨天来问,说你手表的夜光针不亮了,是不是该换氚管?”
我摸着帆布包里的书,忽然想起上个月,你趴在地毯上拼古建筑模型,说斗拱的榫卯结构比手表齿轮还精密,“差一毫米都卡不住。”
那时,你鼻尖沾着木屑,说话时模型的飞檐蹭到下巴,红了一小块,像落了一粒朱砂。
真正出岔子是在下午四点。
那会儿日头正烈,菜市场的遮阳棚被晒得发烫。
我攥着挑好的肋排站在秤前,老板正用粗麻绳捆扎排骨,油星子溅在他的蓝布围裙上,像缀了一片碎星河。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扯着嗓子喊“抓小偷”,那声音刺破嘈杂的叫卖声,像把钝刀划开热闹的油布。
我猛地回头——自行车把手上空空如也,那只你在潘家园淘来的帆布包没了踪影。
视线扫过人群,正撞见个穿黑夹克的背影,肩上斜挎的包带晃悠着,露出的帆布边角上,还沾着去年我们去潭柘寺时,蹭到的香灰。
他脚步踉跄地往巷子里钻,帆布包在背后颠得厉害,像揣了一只扑腾的鸽子。
那一刻,我脑子里像被谁塞进一团乱麻。
肋排“啪嗒”掉在水泥地上,带血的肉渣溅到我的白球鞋上,可我顾不上捡——
满脑子都是书里夹着的那张你手绘的飞檐图,图上的瓦当纹路是你用红铅笔一点点描的,说“这样才像夕阳照在上面”。
我不是心疼包里的钱,是怕书里夹着的那张苏州平江路地图被弄丢。
那是你三月出差时寄给我的,背面用铅笔描着个飞檐,旁边写着“檐角的弧度,是月亮教古人画的”。
我追了三条巷子。
菜市场后巷堆着烂菜叶,我踩在半块西瓜皮上滑了一跤,手掌在青石板上擦出两道血痕。
爬起来时,看见黑夹克拐进了旧货市场,那里摆满了你最爱的老物件——掉漆的铜香炉、缺角的青花碗,还有个石匠正凿着你总念叨的“抱鼓石”。
石匠的锤子“叮当”响,我忽然听见帆布包拉链的声音,循声望去,那本书正被扔在一堆旧杂志上,书脊朝下,像一只折了翅膀的鸟。
等我扑过去把书抱在怀里,才发现扉页卷了角,陈砚的签名,被蹭得有些模糊。
黑夹克早没影了,旧货市场的摊主围过来,卖铜器的大爷掏出碘酒给我擦手,“姑娘护书跟护崽似的,这书里藏着宝贝?”
我翻开书,看见你画的飞檐还在地图背面,忽然笑出声——刚才摔跤时,书被我压在胸口,倒让夹在里面的那张电影票,没被压皱。
那是去年冬天,我们看《古建修复师》时的票根,你在背面写着“陈砚说修复老建筑,像给时光打补丁”。
现在,书就躺在客厅的茶几上,我用保鲜膜把磨损的书脊缠了两圈,像给它打了一道石膏。
你常窝着的沙发角,还陷着个浅浅的印子,像给空气留了一个温柔的凹痕。
我伸手按了按,布料底下还凝着点暖烘烘的气儿,像是你刚起身时,把阳光的温度偷偷藏在了里面。
旁边是你昨天啃剩的苹果核,上面的牙印深浅不一,像你画设计图时打的草稿。
厨房飘来糖醋排骨的香味,我刚才炖排骨时加了一点黄酒,记得你说过“老方子做的菜,才有岁月的味道”。
玄关的门锁响了。
我把创可贴藏在身后,看见你拎着烤冷面走进来,香菜绿得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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