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映照着大都城喧闹的轮廓。
色目商人阿卜杜勒步履匆匆,带着一身从阿合马奢华府邸沾染的酒气与香料余韵,推开了三楼那间雅室的门。
甫一进门,室外喧嚣顿歇,唯余室内几簇烛光摇曳不定,映照着临窗而立的赵昺身影。
进屋后阿卜杜勒躬身行礼,随即压低声音。
将今日阿合马府邸宴席上的见闻、幕僚内部争斗的倾轧,及阿合马大人言语间流露的勃勃野心,一五一十清晰禀报。
“耶律楚材。”赵昺转过身,烛光在眼眸中跳动,掠过一丝真正的意外:“这位平章大人的胃口,果然不小。”
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讽,不置可否道:“大都朝野之中,哪一位权臣不想着更进一步?倒也不稀奇。”
赵昺眼神掠向桌上一份早已看过的密函。
是陈宜中那边的来信,他已成功说动张珪上本忽必烈,恳请释放文山公。不出七日,这股风便会从上都吹到大都朝野。
心思落定,赵昺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一丝玩味:“那位张府的长公子,张景武近来如何了?”
阿卜杜勒不假思索,语气带着几分了然的轻蔑:“公子放心,那位顽劣的张大公子?小人近来将孝敬的重心都放在郝左丞身上,冷落了他些日子,他怕是早已心痒难耐,日盼夜盼鄙人去找他寻花问柳了。”
似乎想到这位张公子的处境,他语气更加笃定。
“小人私底下引他遍游大都勾栏瓦舍,见识了大都极乐的繁华,他对小人是感恩戴德,引为知己。”
“如今张公子在他祖伯张宏彦,那位禁军都副指挥使底下领着个十户长腰牌,实则去了宫廷城门当个守门郎,憋屈得很。”
“且入大都任职后,他的父亲张珪大人对他银钱又管束极严,此人手头拮据,销金窟里的快活,可全指着鄙人呢!”
“鄙人敢说,只要稍加撩拨,他必会像闻到腥味的猫儿一般扑过来。”
赵昺眼中闪过一丝算计,颔首道:“甚好。给郝祯那边的心意不能停,要再厚重些。务必寻得机会,让他带你再次踏入阿合马的府邸。”
他顿了顿,补充道,“阿合马身边,需有咱们的眼睛和耳朵。”
“小人明白。”阿卜杜勒心领神会,眼中精光一闪,压低了声音道。
“公子放心,与郝左丞同仇敌忾最是容易。”
“只需私下里与他多感慨几句,讥讽那位同僚对手中书右丞麦术丁,身为色目人,却对平章大人的理财大业一窍不通,尸位素餐……再适时地恭维郝左丞,才是真正能替平章大人分忧解难的股肱之臣。”
“如此一计,便能让他引为贴心人,带小人赴宴,不过水到渠成之事。”
赵昺微微点头,对阿卜杜勒的机敏和手段表示认可。
雅室之内,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人无声的默契。
赵昺的目光从窗外的夜色收回,重新落在阿卜杜勒身上。
他声音低沉几分,“下次若有机会再入阿合马的府邸。”话中带着的引导,“不妨将话题引向那位耶律楚材宰相的身上。”
阿卜杜勒专注地听着,他知道公子绝不会无缘无故提起一个看似无关的人。
赵昺继续道:“你可以看似无意地提起,近来在回回营那边,私下里有些议论,都说大汗迟迟不杀文山公,恐怕是……”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阿卜杜勒一眼,“存了惜才之心,想将这南人宰相收为己用,当作……备选的宰相人选也未可知。”
“文山公!”阿卜杜勒心头剧震,这三个字在他脑海闪过,点明了公子此行大都的目的。
阿卜杜勒感觉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眼神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骇。
之前所有的行动、所有的布局,似乎在这一刻都有了清晰的指向——公子潜入这龙潭虎穴般的大都,极有可能就是这位被囚禁的南宋丞相!
赵昺将阿卜杜勒的反应尽收眼底,却只是轻轻摆了摆手,语气平淡得如同拂去尘埃:“阿卜杜勒,心知肚明的事,不必宣之于口。”
他随即又放缓了语调,带着一丝抚慰,“尽管依计行事,你的身家性命?吾还看不上!”
阿卜杜勒深吸一口气,并没对公子的话有所多虑,躬身道:“是,公子。”
但疑惑并未消除,他忍不住问道:“若……若阿合马大人问起,为何会有此等传言,小人该如何应答?这传言似乎……有些突兀?”
赵昺嘴角难得勾起一抹笑意,抛出了一个让阿卜杜勒更加摸不着头脑的证据。
“这有何难?你便说,文山公那首在天下间广为流传的《过零丁洋》,其中那句‘人生自古谁无死’,不正是三十余年前,耶律楚材宰相在政治失意时所写的《峄山书怀》里,早就说过的话么?”
“人生自古谁无死,最恼苦乐由他人!意境何其相似?耶律宰相彼时心境,与今日文山公之困厄,岂非异曲同工?有心人自然会将二者联想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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