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大都,暑意蒸腾。
此刻的南城,在一排不甚起眼铺面中,立着一间挂着西域纹样招牌的杂货铺。
一身异国行商装束的赵昺,谨慎地四下张望,抬手在那扇紧闭木门上叩响了三长二短的暗号。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探出也儿吉尼那张黝黑的突兀人面孔。
看清来人,立刻恭敬地将对方让进昏暗的铺子,又敏捷地关紧了门。
没有寒暄,赵昺径直在一张蒙尘的木凳上坐下,开门见山道:“此间事务,你暂且停下,速往保定府。”
随后,他顿了顿,郑重交待:“并带些可靠,且身手矫健、善骑射之人。在那备好一支车马商队,安顿之后,信告方位。”
侍立一旁的也儿吉尼,躬身领命:“是,公子。”心中却疑:这等小事,何须公子亲临?
赵昺手指无意识地在布满划痕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
良久,他才抬眼,目光投向也儿吉尼,抛出一个看似随意却重逾千斤的问题:“你可曾想过,日后重返河西走廊?”
也儿吉尼身躯微震,挺直腰背,声音坚定:“此乃我族避居占城之遗民毕生夙愿!公子有所不知,鄙人的祖父,曾是西夏铁鹞子!”
铁鹞子?赵昺眉头一挑,眼中掠过一丝诧异。
“人死马上不坠!”他自然知晓西夏这支以钩索连人马、冲锋陷阵至死方休的重甲铁骑的赫赫威名。
“哦?”赵昺不动声色,“上次你言,安西王忙哥刺已薨。如今可是其子嗣位?坐镇西夏。”
“正是!”也儿吉尼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忙哥刺之子阿难答承袭王爵,执掌西夏兵权。”
“其民政大权,则由行省长官忽敦把持。此人乃忽必烈潜邸旧臣贺贲之子,深得信任。此二人一蒙一夏,一文一武,奉行以蒙驭夏、分权制衡之策。”
他眼中闪烁着对西夏行省情报的精熟。
“河西走廊乃元廷核心马场,存栏十五万匹占其三成!尤以大宛马为最,高大雄健,冲锋如电,正是重骑首选!”
赵昺心中了然,陈老倌对这突兀色目商人的底细,还是探得浅了。
此人对西夏故地军政、物产如此熟稔,其志不小。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他问得直接:“西夏故地,如今可有……反元之力?”
也儿吉尼恨意翻涌,再无遮掩。
“有!公子明鉴!早年西夏宗室后裔李察罕,曾在亦集乃路举起义旗,号召复西夏社稷!后联合吐蕃部落攻破黑水城,焚烧蒙古人驿站!只可惜……”
他声音陡然低沉,咬牙切齿,“可惜被叛徒、同为西夏宗室后裔的李恒率军镇压,李察罕被处死!”
李恒二字,赵昺眼神一凝。
那位切断宋军陆上补给线、与张弘范合围崖山——灭宋的元军副帅。
他压下心中翻涌,只听也儿吉尼声音再次拔高,带着一丝激越:
“如今!还有!野利族首领野利昌!”
“因元廷强征党项子弟东征日本国,此人便在灵州聚众万人,抗税抗役!打出不征粮、不纳丁的旗号!正与那阿难答周旋!此人是西夏步跋子统帅的后裔!”
“步跋子?”赵昺好奇追问。
“配骑甘青马匹的山地骑兵,与步卒山地夹击之用。”也儿吉尼解释,随即追加一句:“比之铁鹞子,差之远矣!”
赵昺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与决断的光芒:“好!也儿吉尼,你且依令前往保定府备好商队,静候吾至。届时,你护送吾等一程。之后……”
他加重了语气,“吾会为你备下足够钱粮,助你带着你的族人,去找那野利昌!共举抗元大业!”
也儿吉尼闻言,激动得胸口起伏,重重一拍胸膛:“谢公子大恩!小人万死不辞!”
赵昺点点头,最后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封严实的信函,递了过去。
“此信,交铺中可靠人手保管。待吾传信,按信中所指交付收信人。”
也儿吉尼双手接过信,小心收好。
二人的密谈,在七月蒸笼般的闷热中进行。
这同源同质的、令人无处遁形的七月暑气,并非只笼罩着元大都的深巷陋铺。
千里之外,更加酷烈、更加无所不在的骄阳,正无情地炙烤着日本平户岛海域。
南宋旧船改造的庞大战船,载着十万新附江南降卒,延误近月后,抵达此处。
与先行到达,由蒙古精锐、高丽军、辽东汉军四万余人的东路军会师。
会合之前,东路军在统帅忻都命令下,五月从高丽合浦启航,迅速攻占对马、壹岐两岛,屠戮守军。
初尝胜果,让统帅忻都罔顾军令计划,六月便又悍然率东路军主力强攻博多湾。
这次迎接他并非滩头,而是日本军队沿二十公里海岸线,早已构筑的冰冷石坝。
元军战船在这道坚固屏障前,徒劳冲击,登陆无望,攻势瞬间瓦解。
碰壁的忻都转攻志贺岛,企图侧翼突破,不幸是日本军利用暗夜与复杂滩涂发动突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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