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庭芝离开了凌霄城,但并未远行,只是移步至僰王山镇。
当李庭望从兄长口中得知,那位年少的大宋官家竟愿意放他们兄弟二人自由离去。
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的狂喜,随即就要着手整顿兵马,准备撤离。
然而,他的行动却被李庭芝抬手坚决地制止了。
军帐中,李庭芝屏退了左右,烛火映照着他饱经风霜却异常清醒的面容。
他看着同样已生华发、却仍带着几分武将莽撞的弟弟,语气沉凝而郑重开口。
“庭望,你速回陇西,稳住巩昌路根基。为兄……要留在此地。”
“为何?!” 李庭望几乎跳了起来,满脸急切与不解。
“兄长!昔年父亲选择降蒙,乃是为保全陇西李氏一族香火,不得已而为之。”
“那时金朝昏聩,不敌蒙古铁骑之下,竟愚蠢南下攻宋,以至于仅剩那点兵力在蜀地被宋将孟珙打得全军覆没,连主帅武仙都生死不明。”
“更甚者,让宋廷取胜之后不惜与虎谋皮,联蒙灭金,势报百年国仇屈辱,这些旧事,你我都一清二楚。”
“我以为……我以为兄长你此番不过是权宜之计,假意投诚那赵官家!”
越说越激动,李庭望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几分。
“就凭他如今这点微末兵力,如何能与坐拥天下的忽必烈大汗抗衡?不过是螳臂当车,自取灭亡罢了!”
“现今他年少狂妄,放我们归去,兄长你不走,反而要留下?若是要走,也该是你走,我留下!”
“糊涂!” 李庭芝低喝一声,目光逼视着弟弟,“你只看眼前强弱,却不懂得审时度势!”
深吸一口气浊气,他有些怒其不争对着弟弟言道:“朝廷当下看似一统,然根基未稳!”
“蒙古勋贵,入主中原才多久?便已开始纵情享乐,与北地汉人世侯处处针锋相对,多有龃龉之事。”
“那些手握重兵的北地军侯为何至今按兵不动?一则是大汗忽必烈积威犹在,令人忌惮;二则是天下初定,他们都忙着争权夺利,瓜分利益;三则……”
言及此处,李庭芝的语气带着一丝讥讽与无奈。
“三则,他们打心底里瞧不上南人孱弱,认为江南一地无人能扛起复兴汉统的大旗,不足为虑。”
“而最重要的是,昔年随大汗征战四方、能征善战的北地老将,如今老的老,死的死,他们那些承袭父辈爵位的子嗣……”
好似说到自家痛处,李庭芝长长叹息一声,带着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
“与我李氏眼下的处境,何其相似?多是些承平日久、能力平庸之辈,不堪大用!”
随即,他神色转为前所未有的严肃,盯着李庭望,严厉说道:“你将那赵官家想得如此简单?真当人家年少打了几场胜战之后,不知天高地厚了?”
“你这榆木脑袋,想想东南半壁,烽火连天,他能在元军重重围剿下站稳脚跟,掀起偌大波澜,你当那是儿戏吗?”
“完者都是何人?那是忽必烈大汗麾下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宿将!是陛下亲封的跨过宋廷长江防线的‘渡江旧人’!”
“你当他是那么好相与的?其人麾下副帅高兴,更是北地汉人世候中难得的后起之秀,智勇双全之辈。”
言及此处,他看着年过半百却仍如此毛躁的弟弟,语气严重道:“庭望!你用脑子好好想想,那赵官家都干了些什么事?”
“大都,对他何止是龙潭虎穴,羁押文天祥的兵马司,更是天下一等一的戒备森严之地。”
“他都能从中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救出,更别提人家还能把这则能提升天下汉人心气的消息,隐而不发。”
“他的这份胆略、谋算和执行力,岂是寻常少年所能为?你给我清醒一点!”
几乎是一字一顿地低吼,李庭芝神情慎重对着越听脸色越难看、却越清醒的弟弟,继续言道:
“你真以为,为兄是假意屈服?你真以为我们如今这般狼狈不堪地回去,朝廷,尤其是那位立智理威,会给我们陇西李氏好果子吃?!”
言尽于此,李庭芝才停顿下来。
李庭望被兄长这番连珠炮似的诘问与深入骨髓的分析震住了,脸上的急躁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思与后怕。
沉默片刻,终是心悦诚服地低声道:“兄长所言……句句在理,是庭望思虑不周,险些误了大事。”
但他仍有不解,“可是……兄长你留在此地,又有何用?庭望愚钝,还请兄长明示。”
见弟弟终于开窍,李庭芝神色稍缓,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审时度势的冷静与决断。
“立智理威那个蠢材!只不过听闻川南三处重镇遇袭,便立马龟缩在嘉定城内,闭门不出。”
“他指望着我与南加台、拜延三人,替他扫平叛乱,他好坐享其成,最后还能把这平叛不力或者损失过重的屎盆子,顺势扣到为兄头上!”
李庭芝冷笑一声,“毕竟,川南本就是为兄的辖地!万余探马赤军被全歼,这消息一旦传回大都,他立智理威完全可以推说是我李庭芝剿匪不力,养寇为患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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