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李氏兄弟,李忽兰吉、现恢复汉名李庭芝与其弟李庭望的归顺,绝非一件可以简单定论、草率安置之事。
李庭芝此人,绝非寻常之辈。
他不仅仅是元廷委任的一个总督川南的宣威将军;说句不客气的实话,若非有那位来自大都、背景深厚的立智理威空降,以他的资历、军功和在蜀地的根基,如今这蜀地平章政事的高位,极有可能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其人之才干,忽必烈岂会不知?
原本按常理推断,忽必烈只需寻个机会,比如让他率军去平定西南某些此起彼伏的夷人叛乱,再立新功之后,便可顺理成章地将其擢升,外放至某个行省担任手握实权的左右丞,乃至最终入主中枢。
之所以一直压着未予提拔,其中关窍,赵昺反复推演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可能是忽必烈在为儿子,太子真金,精心培养未来的辅弼重臣。他在深思熟虑之后,才从东宫之中将深得真金器重、并深究汉化学识的立智理威,提前派到初定的蜀地。
用汉家那套儒学的忠君、安民之策,安抚蜀地,才是首要政策。毕竟若是任用那些征讨蜀地多年的宿将,更可能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民间百姓逆反心理。
这,仅仅是赵昺妥善安置李庭芝所面临的第一重难题。
如何用他?敢不敢用他?都需要慎之又慎。
更深的顾虑在于,谁能保证他们兄弟二人此刻的归顺是出自真心?
或许,这仅仅是局势所迫之下,为了保全陇西李氏两位顶梁柱不至于同时折损于此,为了保住那两千辛苦经营多年的嫡系精锐,而不得不采取的权宜之计、暂缓之策?
赵昺从不认为,自己那番关于血脉、罪孽与后世清算的言论,真能如同醍醐灌顶般,让李庭芝这等在官场、沙场沉浮数十年的老狐狸一下能幡然醒悟,痛哭流涕地效忠前朝。
没有更大、更实际的利益驱动,没有足以让其家族安稳延续的保障,空谈大义,在这些精于算计的世候军阀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当然,赵昺内心亦有自己的盘算。
他确实急需招降纳叛,尤其是李庭芝这等在汉人世侯中极具代表性的人物。
若能使其真心归附,无疑将树立一个极强的榜样,对日后瓦解元廷统治根基、乃至未来北伐收复故土,都有着难以估量的战略意义。
这巨大的潜在收益,正是赵昺愿意压下疑虑,冒险“赌”上一把的根本原因。
然而,就在这需要赵昺集中精力、权衡利弊、做出关键决断的时刻,一个意外的变数发生了——他病倒了。
连日的奔波、殚精竭虑的谋划、雪地寒风的侵袭,终于击垮了这位少年官家本就算不得强健的体魄。
他染上了严重的风寒,此刻正虚弱地躺在凌霄城长宁军治所的厢房内,额头滚烫,面色潮红,咳嗽不止,连起身都颇为困难。
突如其来的疾病,如同给这复杂微妙的局势按下了暂停键。
关于如何处置李庭芝兄弟的商议,都不得不暂时搁置。
凌霄城的核心,一下从宏大的战略博弈,转向了对官家病体的担忧。
也儿吉尼、冉氏兄弟、郭平正等人皆心急如焚,而刚刚表示归顺的李氏兄弟,其忠诚与意图,也在这充满不确定性的等待中,迎来了第一重无声的考验。
就在凌霄城内众人因官家病情而忧心忡忡之际,十余骑风尘仆仆的党项骑兵,护送着两辆马车,终于抵达了这座屹立于风雪中的山城。
马车上下来的,正是日夜兼程赶来的文柳娘,以及她在江南乡野间费心寻访、招募而来的几位郎中。
闻得官家病情,没有片刻停歇,文柳娘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与疲惫,却强自镇定,领着其中一位须发花白、经验最为丰富的老郎中,轻手轻脚地走进了赵昺养病的厢房。
屋内炭火维持着暖意,赵昺正因高热陷入昏睡。
文柳娘示意老郎中上前,自己则屏息凝神守在一旁。
当老郎中微凉的手指刚要触碰到赵昺的手腕时,原本昏睡的赵昺猛地惊醒,霍然睁开双眼,眼神起初带着警觉与凌厉。
待看清床前是文柳娘时,那锐利顷刻间化为一抹温和而略带歉意的笑意。
“惊扰到先生了。” 他对着被吓得后退半步的老郎中虚弱地点点头,主动将手臂伸了出去,配合诊治。
老郎中定了定神,这才重新上前,坐在床榻边的矮凳上,伸出三指,仔细地搭在赵昺的腕脉上,闭目凝神。
屋内一时间寂静无声,只闻炭火偶尔的噼啪和赵昺有些沉重的呼吸。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老郎中缓缓收回手,睁开眼,转身对紧张注视着他的文柳娘宽慰道:“文姑娘,不必过于忧心。这位……少年郎,”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不过是偶感风寒,加之思虑过甚、操劳过度,平日未能好生休养,以致邪风入体,来势略显凶猛。”
“待老夫开上几剂疏风散寒、固本培元的方子,按时服用,好生将养些时日,便可无碍,不日即可下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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