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白昼,天色是一片沉郁的灰白。
一座临时筑起的高台屹立在风雪中,夯土和粗木的表面已积了一层薄雪。
台下,人群沉默地围拢。
凌霄城的汉人妇孺,紧裹单薄衣衫,无畏严寒,紧牵孩童的手,神情庄重,连一贯嬉闹的稚童也抿紧了嘴。
身着蓝黑短衫的僰人,须发凝霜,眼神冷峻如磐石;列队的长宁军与西南夷军士卒,甲胄覆雪,眼中是未曾冻结的坚毅。
所有人的目光,都穿透这绵密的雪幕,聚焦在高台中央。
那两位被反缚双手的李忽兰吉与昝顺。
雪花落在他们的肩头、发间,寒意刺骨,却远不及他们心中那份惊疑。
“长宁军……僰人……”
昝顺喃喃低语,呵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风雪里,“他们究竟是如何搅到一处的?”
李忽兰吉沉默不语,花白的须髯上沾着雪粒,眉头紧锁。
两股势力的协同作战,精密得令他不安,背后定然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控。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自高台后方传来,踏在薄雪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如同雪原上骤起的风……
肃立的军士们,无论汉僰,齐刷刷转身,面向来者,躬身、作揖、抱拳!动作整齐划一,震落了甲胄上的积雪。
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冲天而起。
“叩见,官家!”
“叩见,官家!”
声浪在风雪中回荡,震得枝头积雪簌簌落下,也让李忽兰吉与昝顺猛地抬头。
他们任由雪花扑打脸颊,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骤然收缩。
官家?!这个称呼,意味着什么,他们再清楚不过。
能被称为“官家”的,唯有……大宋天子。
两双惊骇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走上高台的年轻身影上。
一身玄色劲装,在这白茫茫的天地间格外醒目,纷飞的雪花掠过面容尚带稚嫩的脸庞。
那双眼睛,比这雪天更冷,更深邃。
真的是他!?
那位在东南击溃了完者都十万征蛮大军、攻下刺桐城,传说中于崖山跳海未死的宋帝——赵昺。
若是如此,一切疑惑一下解开。
为何长宁军与僰人能如此紧密合作;为何这支军队拥有如此强悍的战斗力与严明的纪律;为何他们的行动带着一种明确的政治意图。
只因为,他们的统帅,是这位重见天日的大宋正统皇帝。
赵昺走到高台之上,高举手臂向下一压,台下军民顷刻间肃静下来。
而后,他冰冷的目光直接落在面如死灰的昝顺身上,没有给其任何开口辩解或求饶的机会,那毫无意义。
少年官家的声音,清朗而冰冷、穿透了寒风,清晰地荡开在高台之上。
“昝万寿……昝顺!”
“忽必烈给你改的名字倒是挺符合你这一身鞑子将领的打扮。”
“朕听闻,昔日重庆城破,张钰将军不幸被俘,宁可自缢而亡,选了全节,也要不折华夏的脊梁。”
“他难道不比你更清楚,元廷会许他以何等高官?但他宁可选择尽忠殉国,也势必要为汉家存一缕浩然之气。”
“因为,他比你清楚知道……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名可留于竹帛也!”
随即,赵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
“而你,七尺男儿,十余载抗元之名,一朝屈膝,换来这身鞑虏官袍。”
“扪心自问,当你对元虏卑躬屈膝之时,可曾想过嘉定城百姓,后来是何等下场?!”
“你夜里,可曾能安枕?!”
“鞑子野蛮的弯刀,沾满了多少蜀地上汉人的血,你的眼睛看不到昔年成都府被鞑子火杀殆尽,骸骨堆积如山,而沦为鬼城数十年的惨状吗?”
“你的眼睛看不到,鞑子屠成都,焚眉山,蹂践邛、蜀、彭、汉、简、池、永康,导致蜀地之人十丧七八吗?”
“你的眼睛看不到自己昔日献城,嘉定虽未被屠城,可城中的百姓可曾逃过这场浩劫,多少人被鞑子劫掠至和林为奴?妻离子散的局面?”
一连串的质问……如一记重锤,砸得昝顺嘴唇一阵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唯有临死前绝望的恐惧淹没了他。
赵昺根本无意听他的任何回应,在他看来,这等背弃家国、屈膝事虏之辈,多说一字都是浪费。
他猛地一挥手,决绝而冰冷地吐出两个字:“行刑!”
命令既下,没有丝毫拖延。
两名甲士上前,一把将昝顺拖至高台边缘。
刀光一闪,血溅五步,一颗头颅滚落在地。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从赵昺开口到昝顺伏诛,不过片刻之间。
没有忏悔,没有辩解,只有少年官家的雷霆之怒和毫不留情的处决。
广场上一片寂静,唯有寒风卷过旗幡的声响。
赵昺的目光这时才转向一旁脸色铁青、却强自镇定的李忽兰吉。
他望了一眼这位元军宿将,眼神中含义难明,随即对身旁的冉平吩咐道:“将他带回长宁治所,好生看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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