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将尽,天光破晓。
老寨主阿罗,披着一件厚重的熊皮大氅,站在村寨入口翘首以盼。
肩上这件兽皮,是阿二在成人仪式之际,独自进山猎回的一头小黑熊,是他最骄傲的礼物。
那日若不是太过思及两个孩子以致分心,作为老猎手的他,岂会把一条腿、差点把命都交待在最熟悉的林间。
在他身后不远处,是他的妻子,阿月。
这位曾让侄子阿大给两个儿子捎去温热糍粑的母亲,手臂拐着一只竹编箩筐,粗布之下,是烤了无数遍、犹带余温的糍耙。
整个寨子,无数双窗户内的眼睛,穿透稀薄的晨雾,望向那条通往山下的小径。
寒雾渐散,寨门前终于听见了脚步声。
老寨主阿罗站在寨口,隐约可见山下队伍的身影,他回头与妻子对望一眼,二人悬在喉头的那颗心,终于沉沉落下。
走在最前的是冉璞,他的身旁是数百长宁军士,以及并肩而行的僰人猎手。
与出发时不同,他们每人手中都牵着数匹缴获的蒙古战马。
数百匹骏马,马蹄踏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宣示着这场夜袭最直观的战利品。
紧随其后的长宁军士卒,肩上扛着沉甸甸的麻袋,里面是过冬救命的米粮。
他们手中提着、板车上载着簇新的兵刃与箭矢,甲胄相碰,叮当作响。
队伍的中段,是一片垂头丧气、眼神木然的灰色人潮。
五千余名元军辅兵,垂着头、眼神空洞,迷茫地走在其中。
蒙古人严苛的连坐律法让这群人都明白,回去也是死路一条,说不定还要连累家里人。
无处选择,他们只有跟着这位在东南大地唱响传奇的少年天子。
无数道目光,怯生生地落在那披着玄色披风的少年背影上。
恐惧与一种渺茫的希冀在他们心底交织,泛起无声的涟漪。
冉琎率领的长宁军则是稳健地押阵于后,保障着这条沉默长龙的安全。
寒雾未散的寨门前,第一个出现在入口的阿大,先是对着阿叔阿婶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一边牵马带头,一边高声招呼着同族兄弟,将缴获的数百匹战马井然有序地引向后山空地。
年轻的阿三,一见家人难抑情绪,像只归巢的雏鸟,一头扎进阿母的怀里、低声哭泣,诉说着思念。
而他的阿母则用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抚过儿子结实的脊背。
箩筐里的糍粑尚温,见证着这份归家团圆的喜悦。
阿二,站在原地,目光死死钉在阿爹那根突兀的拐杖上。
离家时,阿爹的腿脚分明还利索。
他的嘴唇翕动,疑问几乎脱口而出,却被老寨主阿罗一个凌厉的眼神与无言的挥手打断。
“去,跟上你阿大哥,帮忙安顿马匹。”
听阿爹发话,阿二立马朝着正在安慰弟弟的阿母点了下头,二话没说就朝着后山跑去。
恰在此时,赵昺骑马而至,玄色大氅在晨风中微动。
他未曾下马,只是经过老寨主身边时,目光微侧,淡声道:“去竹楼议事。”
明辨轻重的老寨主一听此言,毫不犹豫地转身,拖着那条不便的腿,一深一浅地紧跟上去。
阿月见状,轻轻拍了儿子的手臂,朝他递过一个眼神。
阿三立刻会意,抹掉眼泪,急忙上前,稳稳搀扶住阿爹的臂膀,一同走向竹楼。
另一边,也儿吉尼于此时也展现了老练的将才本领。
东南沙场的磨练、积攒,让这位一贯骑射精湛的党项汉子,不再只会冲锋陷阵,学会如何统筹大军。
他与冉琎二人迅速商议,将那五千多名惶惑的辅兵先行引至后山空旷处安置。
随即,他便让冉琎不必留在此地,前往竹楼参与军议,由自己在此主持大局即可。
在也儿吉尼井然有序的安排下,无数缴获的兵甲粮秣由长宁军陆续运往后山。
随后,他又请冉璞选派年轻士卒,配合熟悉地形的僰人猎手,即刻在寨子周边布下戒备。
天空作美,恰在此时飘下细密的雪花。
也儿吉尼抬头,心中为之一宽。
飞雪足以掩盖大军归来的痕迹,省去了许多麻烦。
但他仍未放松,复又点出十余名长宁军士,由僰人猎手带领,前往十里之外设下岗哨,并定下轮替之规。
这番思虑周详、措置得当的安排,令一旁的冉璞看在眼里,不由得对这个党项汉子竖起了大拇指。
雪屑纷飞间,僰寨户户竹楼木屋的窗内,都透出温暖的火光。
村寨中,都是一片近乎严苛的、井然有序的景象。
而这,外在的秩序。
与那竹楼木屋,那一扇扇窗后……母亲紧捂嘴唇的凝视,妻子紧攥衣角的期盼,孩童扒着窗棂寻找父亲身影的急切,形成了无声却强烈的对照。
然而,长宁军士此刻却无一人急于踏入那扇门,与望眼欲穿的亲人团聚。
包括那些出来帮忙的僰人青壮,也在寨中有序地流动着,步履匆匆、神色专注的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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