僰寨,新筑的小楼,人声低徊。
早几日迁徙下来的千余妇孺,长宁军内各家的亲眷,此刻经历着比崖壁分别更煎熬的别离。
火塘边,一位汉人老卒用生满厚茧的拇指,轻轻揩去小孙女脸上的饭粒,小丫头懵懂,只将怀里攥得温热的半块麦饼塞进祖父的行囊。
不远处,年轻的军士与他的妻子相对无言,交握的指节因用力而生疼不自知,万千牵挂,尽在不言。
而在僰寨的东头,另一场离别正在沉默中进行。
老猎手阿鹿叔正仔细检查着儿子阿岩的腰刀与绳索。
他的妻子一言不发,只是将新磨的猎刀和一包熏好的肉干塞进儿子的背囊,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们是山的子孙,离别从无过多言语。
一切的担忧与期盼,都藏在这坚实的触碰与锋利的刃口之中。
更远处的竹楼下,年轻的僰人猎手沙仔正单膝跪地,让年幼的弟弟将一枚磨得光滑的野猪牙系在自己腕上。
这是山神护佑的凭证。
他的阿母倚着门框,火光映着她沉默的侧脸,一如往日送他们父子入山狩猎。
只是这一次,风里的血腥气更重了些。
短暂的人间暖意,终究抵不过天时的流转。
残阳如血,在凛冬的催促下,不甘地没入群山的暗影。
夜幕,带着刺骨的权柄,君临大地。
寨中,各家的灯火次第熄灭,最后的话别沉入心底。
当天地彻底被墨色吞没,沉重的寨门在寂静中缓缓洞开。
赵昺一身黑色玄甲,仿佛已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的身后肃立着五千名长宁军将士与二百名僰人猎手。
没有言语,赵昺只将手中长剑抽出,向前作引。
寒风卷地而起,只余一片森然杀机。
僰寨本就离扼守山林要道的元军大营不远,依着山势,遥遥相望。
长宁军分作三路,在僰人猎手的引领下,于渐沉的天色中急行。
这些山林之子熟知每一条兽径与岩缝,大军无需火把,仅凭僰人对地形的极致掌握,便能悄无声息地摸近到元军大营的附近。
行至距元军大营约十里处,这是元军暗哨可能活动的极限范围,大军依令悄然潜伏下来,如同冰雪渗入泥土,再无半点声息。
数名精干的僰人猎手则如鬼魅般先行潜出,他们要在夜色彻底降临前,摸清所有暗哨的准确位置,并为其标定死亡的序次。
中军一路,由赵昺亲率。
在此处,阿大更是早已先一步行动。
他如猿猴般灵巧地攀上一棵靠近军营边缘的大树,枝叶将他身形完美遮蔽。
随后,他撮唇发出几声惟妙惟肖的鸟鸣,音调起伏,正是唯有僰人才能听懂的暗号。
“咕咕……咕……”
不过片刻,两个熟悉的身影借着营中杂物的阴影,小心翼翼地摸了过来,正是阿二与阿三。
自那日火堆旁初次接头,这已是他们第三次的相见。
中途阿大曾冒险再来一次,从阿二口中获取了元军详细的换防规律与巡逻路线,更将“三座大营尚有两万战兵”这一重要情报带了回去。
正是基于这些情报,依据过往与元军对战的经验,赵昺才得以精确计算出:
两万元军,扣除三成无甚战力的辅兵外,再除去那些早已躲到附近城镇享乐的蒙古贵族。
真正留守大营、可堪一战的,主要是由色目军官统领,混杂部分色目人及北地汉卒组成的探马赤军,总数约在一万上下。
这,便是今夜雷霆一击的底气所在。
树下,阿二借着微弱的天光,向树上的阿大飞快地比划了几个手势,示意侧前方那片乱石堆后,便藏着一处暗哨。
阿大在枝叶的缝隙间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狩猎,开始了。
夜色浓稠如墨,正是杀机最好的掩护。
三路长宁军,分出数十人为一队,在僰人猎手的引领下,悄无声息地散入各自负责的区域。
他们并非盲目冲杀,而是精准地扑向早已被僰人标记好的“猎物”。
那些隐藏在岩缝、树冠、土垒后的元军暗哨。
中路,一处乱石堆后。
两名北地汉军卒子裹着皮袄,搓着手,低声抱怨着这透骨的湿寒。
他们的身后,一道黑影自岩顶悄然滑落,双臂猛地锁住靠外那名哨兵的脖颈,一声轻微的“咔嚓”淹没在风里。
几乎同时,阿大从石缝阴影中暴起,猎刀寒光一闪,精准地割开了另一名刚转过头来的哨兵的喉咙。
两人扶着瘫软的尸体缓缓放倒,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未发出半分动静。
左路,一片稀疏的林地。
树上蹲着的色目哨兵似乎听到了些许异响,刚探头下望,一支短小的吹箭便“嗖”地钉入他的咽喉。
他绝望的捂着脖子,徒劳地挣扎两下,便从树杈上栽落,下方早有长宁军士张开一块厚布,稳稳接住尸体,消弭了坠地的声响。
右路,一道土沟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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