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是刺桐城最丰饶的秋日。
晌午时分,铁蹄踏碎三秋桂子,甲胄映红半城繁花。
来自镇守司的一千余蒙古铁骑分作十三队,每队由一名百夫长率领,狠狠刺入纵横交错的街巷。
锁子甲与皮甲摩擦出冷硬的铿锵,战马喷吐着白雾,蹄声如雷,震得青石路面隐隐发颤。
早已被乱民与潜伏的畲汉军卒搅得疲于奔命的刺桐府署差役,正死守巷口苦候援军。
闻听马蹄声近,人人面露狂喜,慌忙让出通道。
为首那名蒙古百夫长却猛地勒马止步,扬臂喝止身后骑兵。
他眯眼打量前方,街道上凌乱堆放着车轮、木杆,明显不利于骑兵冲锋。
百夫长脸色一沉,反手一鞭抽在旁边一名府署差役身上,厉声呵斥他们上前清理。
差役忍痛噤声,忙不迭带人搬开障碍。
一路通畅,百夫长狞笑一声,一鞭抽在马臀,率众疾驰而出,直扑前方喧嚣处。
然而五姓子弟好似早有默契,一见蒙古铁骑袭来,立即闪身躲入两旁早已敞开门户的民宅之中。
百夫长眼见乱民要逃,猛夹马腹欲追,却冷不防战马前蹄一滑,差点将他掀下鞍来!
身后几名骑兵收势不及,连人带马翻滚在地,惨叫声骤起。
一名落马的骑兵伸手一撑,满手黏腻腥臭,是青石板上不知何时被泼满了污泥粪水,滑不留足。
百夫长好不容易控住惊马,怒火冲天,挥刀咆哮:“尔等乱民,速速出来受死!若被擒获,定斩不饶……”
话音未落,两侧小巷中突然闪出数道人影,扬手掷出一串点燃的炮仗!
噼啪爆响炸裂街头,受惊的战马再度疯狂窜跳,骑兵队伍顿时大乱,人仰马翻之景不绝。
百夫长气得目眦欲裂,挽弓怒喝:“预备!给我射穿这条街所有门窗!待会儿冲进去,格杀勿论!”
就在此时,那些将五姓子弟藏入屋中的刺桐百姓,闻听外间动静,竟死死按住欲冲出去拼命的五姓儿郎。
不知是赵宋官家尚存的消息点燃了久违的血性,是多年邻里不忍见其送死,还是昔日曾受五姓恩惠。
无一户百姓放手容他们出门赴死。
蒙古百夫长见阵脚稍稳,挥刀前指,正要下令冲锋雪耻……
陡然间,头顶瓦片碎裂声大作!
无数身手矫健的畲汉军卒竟从屋脊纵跃而起,朝着街道猛掷下粘稠的火油罐。
陶罐碎溅,火油横流,蒙古骑兵阵中再度陷入一片恐慌。
已有骑兵仓皇挽弓,向上急射,箭矢嗖嗖钉入檐梁之间。
在这一阵慌乱过后,蒙古百夫长脸色阴沉无比,警惕的目光四处张望,谨防再次而来的突袭。
片刻钟后,他抬起手臂,示意骑兵准备,手臂落下,马蹄飞扬再次响起。
显然,先前的骚乱并未能遏制蒙古铁骑的凶悍,反而激起了他们更疯狂的杀意。
一轮箭雨过后,蒙古百夫长厉声下令,骑兵纷纷抽刀下马,欲要挨家挨户屠戮清剿。
可就在他们落马、正要闯入第一户民宅的刹那……
巷中原本紧闭的房门,不知从哪一扇开始,猛地被推开了!
紧接着,一扇、两扇、十扇……无数门扉洞开,如潮水般涌出成群的百姓!
他们手持镰刀、锄头、扁担,甚至砖石瓦块,从前后两厢疯狂扑来!
砖石如雨砸向蒙古骑兵,喊杀声顷刻炸裂长街!
战马已失,弯刀虽利,却架不住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潮。
蒙古弯刀与百姓手中粗陋却堪当武器的农具撞击声、怒吼声,交锋而上。
其中伴随着“驱逐元虏,光复华夏!”的呐喊响彻巷陌,震彻人心。
同样的场面,在各处街巷不断上演。
平日执锄的手握紧了柴刀,惯于称货的臂抡起了门闩。
少年攀上墙头掷出砖石,老者立于门后递出削尖的竹竿。
他们并非训练有素的军人,迎向的是大元铁骑冰冷的弯刀。
有人倒下,血浸透青石缝隙,却立刻有更多人从熟悉的门内冲出,嘶吼着扑向元军,以血肉之躯纠缠锋刃,以市井之言喝骂强权。
炊烟与烽烟混杂,哭嚎与呐喊交织。
没有号令,却同仇敌忾;未披甲胄,竟前仆后继。
只因身后是家,是街坊,是再寻常不过的生活。
那些倒在血泊之中布衣草履之躯,青石板记得这些温热的轨迹。
蚁多善能吞象,纵使蒙古骑兵训练有素,一旦失去铁骑冲阵之利,陷入人潮战争的泥沼,也只能负隅顽战,拼死支撑。
只待讲武巷的轻骑营援军,以及城防营左右翼大军的到来。
而他们苦等的轻骑营援军,此刻正陷入另一场狼狈不堪的混乱之中!
讲武巷口,几间早已堆满干柴火油、悬着“东家有喜”木牌的店铺,猛地窜起冲天烈焰!
几乎同一时间,“哞……!!”
几声痛苦而狂暴的牛吼撕裂长空!
数头尾巴被点燃的疯牛,由五六个精壮汉子拼命驱赶,发狂般冲向讲武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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