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吊花闻声,娇小矫健的身姿倏然起立。
她先是向文丞相投去感激的一瞥,目光随即落向主位上神情平静的年轻官家。
赵昺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视线,当即回以鼓励的眼神。
陈吊花立刻眸光一湛,下颌微扬,表示自信。
而后她才眼神复杂地望向自己的兄长陈吊眼,直面他方才那句带着不服气的话语。
心中不由暗忖:从何时起,她与哥哥竟已到了貌合神离的地步?
二人自幼相依为命,她更是从小耳濡目染,养成了与哥哥一般刚烈不屈的性子。
当年因财主拒绝分福肉羞辱自己,哥哥为护她周全,愤而击杀财主,不得不举家躲入空壳山避祸。
这般肝胆相照的岁月,历历在目。
难道真如官家所言,是那句“女流杀敌赛男子”的口号损了哥哥军中威信?
她不愿相信。
哥哥素来侠义为怀,心胸开阔,岂会因一言而疏远胞妹?
只怕根源还是去年那场高安寨湖内之战。
此役中,她战前命士兵以畲族巫术仪式鼓舞士气,并散布“神兵天降”之传言,使来犯元军未战先怯。
随后组织义军佯装溃败,诱元军深入狭窄山谷,她亲率畲族女兵分队穿插敌阵,将元军分割包围,以近身格斗瓦解其阵型优势。
最后配合义军从高处投掷火罐、火箭,引燃元军辎重,一举全歼二千余敌军,仅元将唆都在亲兵掩护下狼狈逃脱。
此战过后,她在义军中声望鹊起,恐怕这才是让哥哥心生戒备的真正缘由。
人一旦掌权,都恐生他人夺权戒备之心,这个才是二人渐行渐远的主要矛盾。
自此之后,每逢军议,未等她开口,哥哥便以“女子安置辎重后勤即可”为由,斥她莫要过问前线战事。
文天祥见陈吊花迟迟不语,似陷于踌躇,便温声提醒道:“小花,今日有何良策,但说无妨,不必顾虑。”
陈吊花这才从凝视兄长的怔忡中回过神来,当即拱手抱拳:“诺,丞相。”
她转而迎向陈吊眼的目光,毫无怯意,语气清冷道:“陈王,方才所言突围之策,实乃眼下两军交锋之下策。”
此言一出,陈吊眼心中暗忖:果然,吊妹仍旧看不上自己的谋略,不过能喊自己陈王倒是少见。
陈吊花见兄长保持沉默,也不顾虑,继续说道:“元军此番兴四省之师来犯,表面看似兵强马壮、粮草充足,但这不过是一时假象。”
“所谓十万大军,真正称得上精锐善战的,唯有元军主帅完者都手中那一万蒙古铁骑。
“陈王若执意东进佯攻漳州路,首当其冲便是这支骁锐无比的蒙古铁骑。”
“您以为,以我们义军兄弟如今的战力,正面迎击,能有几人存活?
陈吊花见兄长脸色渐沉,却仍毫不退避,继续说道:“并非吊妹轻视陈王领军之能,即便义军兄弟悍不畏死,但元军铁骑最擅平原冲阵,而我义军多为步兵。”
“一旦正面遭遇,绝非吊妹危言耸听——只怕生还者寥寥。”
“到了那时,若义军兄弟尽失于东路,陈王还如何指望能顺利西撤阻敌?”
文天祥听到此处,抚须颔首,神色沉痛地附言:“小花所言确为实情。蒙古铁骑纵横天下,素无劲敌可正撄其锋。”
“其一骑配有多马,机动力极强,若吊眼兄在撤离时遭其迂回包抄,则形势……凶多吉少。”
陈吊花见兄长面色阴沉,犹带不服之色,当即继续剖析道:“两军交战,历来须以己之长克敌之短,方能争得胜机。”
“我等与元军周旋,首务在于避其锋芒、耗其锐气。”
“如今寨中虽缺粮,却也未尝不可节衣缩食、共渡艰难。”
“我等义军子弟,本就是苦水中挣扎求生之人,最不怕的便是忍饥挨饿。”
她目光灼灼,话语铿锵,道出元军弊端之处:
“而今秋意已深,转眼便是严冬。”
“一旦入冬,元军铁骑顿失用武之地,反成累赘,空耗粮草辎重。”
“纵使那新至闽地总督后勤的阿塔海有通天之能,届时河道冰封、漕运疲劳……他又如何能及时供应数万大军日用所需?”
“莫非还要变本加厉,强征闽地百姓口粮?”她言辞愈锐,直指要害,“若因此激起民愤,致使八闽大地烽烟再起,到那时元军才真正是进退两难,自食恶果!”
此言一出,满堂寂然。
众人望向这位英气逼人的女子,目光中皆露出叹服之色。
方才还面浮愠色的陈吊眼,此刻也哑口无言。
陈吊花却丝毫不顾众人反应,英姿凛然,继续将她见解钉在每个人心中:
“陈王,我们饿一顿又何妨?”
“周边一直偷运家中本就不多存粮给我们的畲汉百姓虽资助粮草甚少,可我等身处山林,尚可狩猎采果,弥补一二。”
“可元军能熬得住吗?一旦粮草不继,探马赤军那几万兵马岂是易与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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