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秋色染夕阳,为点灯山这座抗元山寨的最高峰,添上几分苍茫气象。
此刻晚霞漫天,红光如血,浸透了议事堂的每一寸角落。
一束斜光映在陈吊花侧脸,将她英气眉目镀上一层凛冽的光辉。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陈吊花一听急报早已起身,先是挥手命那畲族女兵退下,而后转身面向赵昺,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方才那少年一语道破她在义军中微妙处境,此刻哥哥与许夫人争执的消息传来,恰似印证他之所言。
文天祥见此情形,有些不忍,温声劝慰:“小花,莫急。吊眼脾气一向如此,你又不是不知。”
“许夫人是明理之人,不会真与他计较。一时争执,不算什么大事。”
赵昺则是望向对面一脸踌躇之色的陈吊花,语气坦荡而锐利:“文公,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文天祥神情一凛,眉峰骤蹙,沉声道:“公子何出此言?”
议事堂石板上落下一层温柔橘色晚晕,可赵昺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冷如寒冰:“陈王如今独断专行,只会让那些暗怀异心之人有机可乘,长此以往,他只会更加听不进劝谏。”
他目光灼灼,直抵陈吊花,一语道破其心思:“陈将军是否打算一会去劝陈王放弃突围之念?”
“但你须明白……内患未除,你此时进言,所说的一切依据,都只会是火上浇油,且引火烧身。”
陈吊花闻言脸色倏地煞白,方才的踌躇之色荡然无存,连漫天晚霞也无法映暖她半分血色。
她强压下心头纷乱,对着赵昺郑重抱拳一礼,恳切问道:“请公子明示,有何方法能说服家兄?”
短短一番对谈,她已对这身份尊贵的少年生出几分信服,当下便虚心求教破局之策。
赵昺负手而立,朗声答道:“此事不难,关键在于揪出内患。只不知陈将军是否具备这般决断之心?”
堂内一时寂然。
站在堂内护卫旁听的也儿吉尼一脸肃杀,身旁的尉三郎心中虽懵懂无知,可也配合当下氛围,满脸严肃。
论事三人都明白话中深意,此前避而不谈的陈桂龙,正是解开困局之钥。
“能否……留他性命,以规劝代之?”陈吊花沉吟许久,终是开口。
她显然早已确信文丞相所言非虚。
文丞相是谁?岂会如黄口小儿,有胡编乱造之词!
然而赵昺并未直接回应,却转而反问道:“你可知为何你心中良策,始终传不进你兄长耳中?”
他不待对方回应,自问自答道:“陈王此人,吾虽未谋面,但他能提出‘穷苦人同命运,畲汉一家亲’,必是侠义胸怀之人。”
“然则昔日聚义之众与今日规模已不可同日而语…人心易变,私心渐生。”
“你虽智勇双全,终究身为女子,难以登堂建言。”
“且…吾还听闻将军曾有‘谁说女子不如男’之壮语。此言虽豪迈,却在无形中挫伤兄长的威信,徒增隔阂。”
陈吊花本能地欲要辩解,话至嘴边却哽咽住了。
她不得不承认,赵昺句句直指要害。
“陈将军,吾并非指责你的作为有错。”赵昺侧身看向这位英气逼人、巾帼不让须眉的畲族女将,语气渐沉。
“人之心性最易随势而转,滋生私心鬼胎。”
“你所坚持的据守之策,落入陈王耳中,只怕反被认作妇人之仁、坐失良机。”
一阵穿堂风过,拂动陈吊花额前散发,她身形微颤,仿佛被赵昺的话语缚住,无力挣脱。
文天祥在一旁默然良久,此刻终是抚须长叹:“小花,治军……从无私情可论。”
……
……
夜幕渐浓,山林间虫鸣蛙声四起,连绵不绝。
议事堂内依旧灯火通明,陈吊花端坐于主位之上,神情专注凝肃。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心头微颤,却强自按捺不动。
进门的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
他刚踏进门,便眉梢一扬,粗声粗气地对端坐未起的陈吊花呵责道:“吊妹,大半夜派人急着找我,所为何事?”
“怎么,如今你哥哥吊眼当了闽王,连你这做妹妹的也端起架子了?”
“叔叔我进门,你竟站也不站起相迎?”
来人正是畲汉义军大将陈桂龙。
陈吊花听罢,眼中光影,在堂内通亮灯火下,明灭不定。
她语气冷冽,竟听不出半分敬意答道:“叔叔,侄女与兄长平日待你如何?寨中一众兄弟,可曾有一日怠慢过你?”
这两句诘问,顿时让陈桂龙心生警惕,他立刻环顾四周,见堂内只有陈吊花一人。
他假装镇定,语气强硬道:“吊妹,你这是什么意思?竟责问起你叔叔来,还有没有尊卑之分!”
“平日你麾下那帮赤羽营的女娘,一个个被你惯得心比天高,看寨中男子哪都不顺眼?”
“怎的,如今你是要反了你哥哥这闽王,自立山头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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