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未及正午。
少年尉三郎正与几名党项汉子吭哧吭哧地忙碌着。
用昨夜搜刮来的简陋工具——几把豁口斧头、锈迹斑斑的锯子,修理那扇被他劈开的矮脚寨门。
木屑纷飞,叮当乱响,透着一股重建的粗犷生机。
就在这时,寨门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压抑的交谈声。
孙老石回来了,身后跟着五十几号人,拖拖拉拉,形如枯槁,男女老少皆有。
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如同被严冬摧残过的蒿草。
他们畏缩地聚在寨门外,木讷的眼神中混杂一股对眼前熟悉环境的余悸,怯生生地打量着这处“失而复得”的栖身之所。
也儿吉尼早已得到吩咐,如铁塔般矗立在门洞旁。
他目光扫过这群身形狼狈的红巾军后人,直接对领头的孙老石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公子有令:寨中能住人的就六间木屋,一间通铺安置年长者,两间留给妇孺,其余汉子相熟者挤通铺安置。”
他抬手指向寨内空地几顶早已支起的、略显简陋的皮帐篷,“我们这些外人,就住外面。”
孙老石一听,眼珠子都瞪圆了,干瘦的身子猛地一哆嗦,急得直拍大腿:“哎哟喂!使不得!使不得啊!”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山民的执拗和惶恐:“这寨子是你们替俺们打下来的!天底下哪有让恩人,尤其是让公子与先生住外头的道理?”
“这…这不是让俺老孙的良心被豺狼叼去嚼碎了吗?不行!绝对不行!”
也儿吉尼脸色骤然一沉,眉头拧起,声调也陡然拔高,带着昨夜铁鹞子杀伐果断的冷硬余威:“聒噪!公子怎么说,就怎么做!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这骤然爆发的冷厉气势,一下让孙老石想起了昨夜那修罗场般的景象,身体好似顷刻间被浇下一盆冰水透底。
他张着嘴,剩下的话全噎在喉咙里,粗糙的手指无措地揪着破旧的衣襟,嘴唇哆嗦着,额头沁出细汗。
整个人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僵持的当口,“唰啦”一声轻响,旁边一顶帐篷的门帘被掀开。
听到动静的赵昺弯腰走了出来。
清晨的山风带着凉意,吹动他额前几缕碎发。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场景,最终落在手足无措的孙老汉身上,朗声道:“孙老汉,莫要客套拘礼。”声音中带着一股清越的山风,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眼下尔等身强力壮,露宿在外,正好磨砺筋骨。倒是你身后这些山民,久居山涧,且皆是饥乏交加。还不速速安排他们进屋歇息?”
赵昺把目光落到孙老汉身后那群瑟缩的身影时,并未直接用手指比划。
他微微颔首,神色温和,这份无声的尊重,让孙老汉心头一热。
“是!是!谢公子大恩!”孙老汉如蒙大赦,感激地几乎要落下泪来,连忙转身,用他那带着浓重的山话吆喝起来。
“都听见啦?快!快!别愣着了!老的进西头那间通铺!婆娘娃娃去东边那两间!剩下的爷们儿,都给俺利索点,挤一挤!快着点!”
人群在他的指挥下,终于有了生气,开始拖着疲惫的身躯,小心翼翼地挪进那些能遮风挡雨的屋子。
赵昺的目光随着人流移动。
这些红巾军的后人,经过他身边时,无不微微低头,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难以掩饰的怯懦。
他们身上的衣物补丁摞补丁,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手里抱着的“家当”,不过是几个用破布条捆扎起来的、黝黑发亮的粗陶锅碗瓢盆,寒酸得令人心酸。
“也儿吉尼。”赵昺轻声唤道。
“公子!”也儿吉尼立刻上前一步。
“灶房里的米粥,准备得如何了?”赵昺问道。
他们此行轻装简从,携带的多是便于储存的干粮粗饼,粟米等细粮极少,此刻却尽数拿了出来。
也儿吉尼拍着胸脯:“回公子,粟米下锅了!柴火旺着呢,有人专门看着!只是……”
他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窘迫,悻悻然道:“咱们今早打回来的几只山鸡野兔,弟兄们只会架火上烤得焦黑,实在糟蹋东西,不懂那精细的伙夫手艺……”
赵昺闻言,嘴角微扬,轻笑一声:“你这莽汉,放着现成的帮手不用?去,找孙老汉,让他安排几位熟悉灶上活计的妇人帮忙料理便是。”
“嘿!是我糊涂了!”也儿吉尼一拍脑门,咧嘴一笑,转身便大步流星地去找孙老汉。
恰在此时,一个清瘦的高大身影无声地走到了赵昺身侧,不用回头,便知是谁。
“文公!”赵昺目光投向寨中那座粗糙的箭楼,“陪吾登楼一观这太行晨景如何?”
“固所愿也。”文天祥抚须颔首。
两人不再多言,步履从容,径直朝那简陋却视野开阔的箭楼走去。
晨光熹微,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投映在刚刚恢复些许生机的山寨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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