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北城上空,暴雨如注,天河倒悬。
揽月阁三楼一处囚室的窗缝中,挣扎着飘出一缕微弱的青烟,旋即便被狂暴的雨幕狠狠撕碎、吞噬。
雨势如此凶猛,街巷早已空无一人,更无人能察觉那高楼之上悄然燃起的死神之吻。
北城望火楼内,哨兵们百无聊赖地挤在亭阁里。
窗外是白茫茫一片水世界,鬼哭狼嚎的风雨声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麻痹了他们的警惕心。
“这鬼天气,连耗子都懒得钻洞,哪来的火?”几人嬉笑着,围在一起闲扯,打发着湿漉漉的时光。
揽月阁三楼走廊,一片死寂。
珍宝堂的南洋伙计早已按计划撤离得无影无踪,点燃囚室火势的两名党项人并未立刻离开。
他们动作麻利地将两名服用龟息散、陷入深度昏迷、手脚被捆结实、嘴巴塞满粗布的蒙古怯薛侍卫拖进火势渐起的囚室。
随后,迅速脱下身上的蒙古甲胄,连同头盔一起扔进屋内,最后猛地关上沉重的囚室木门。
两人警惕地伏在走廊栏杆边,向下张望。
二楼雅间的喧嚣早已散去,只剩下暴雨敲打瓦片的单调巨响,整条走廊空荡无人。
确认安全后,他们看着火舌已贪婪地舔舐着木门,留下焦黑的印记。
二人才对视一眼,猛地扯开嗓子,用惊恐的语调高喊:“走水啦!三楼走水啦!快来人救火啊……!”
喊声穿透雨幕,在楼阁中回荡。
紧接着,两人如鬼魅般闪入楼梯的阴影,趁着楼下被惊动、伙计们慌乱涌上楼梯查看的混乱瞬间,巧妙地混入人群,借着人流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揽月阁深处。
几里外的平章大人府邸,奢华而沉闷。
阿合马昨夜纵情声色,此刻仍在锦帐深处鼾声如雷。
门外骤然响起私兵统领忽都达尔急促的叩门和呼喊,如同惊雷炸响:“相爷!相爷!祸事了!请速速开门容禀!”
阿合马肥胖的身躯艰难地蠕动了一下,烦躁地拍开缠绕在身上的玉臂,赤着脚,带着一身酒气和怒气猛地拉开房门。
他对着门外咆哮:“慌什么!天塌了不成!大都还能出什么塌天的大事!”
忽都达尔脸色煞白,顾不得礼数,急声道:“相爷!隔壁……隔壁揽月阁!三楼起大火了!”
“一处破客栈起火,也值得你……”阿合马话到一半,浑浊的醉眼猛地睁大,凶光毕露,宿醉瞬间惊醒了大半。
“三楼?!文天祥的家眷!人呢!左警巡院的废物们呢!可曾救出?!”
“没……没了!全烧没了,相爷!”忽都达尔声音发颤,“等左警巡院那群救火兵丁赶到时,那间囚室……已经烧成了焦炭窟窿!连掌印官都赶到了,里面……里面全成炭了!”
阿合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宿醉的头疼被巨大的怒火取代。他厉声喝问:“那掌印官何在?!”
“就在外头正堂跪着,等候相爷垂询!”
阿合马连外袍都顾不上披,一把推开忽都达尔,穿着寝衣,光着脚板就冲向了正堂,肥胖的身躯裹挟着滔天怒意。
忽都达尔连忙抓起侍从捧着的锦袍,跌跌撞撞地跟上。
平章府邸正堂,气氛压抑如铁。
左警巡院的达鲁花赤掌印官面如死灰,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大气不敢喘。
阿合马裹着忽都达尔匆忙披上的锦袍,站在掌印官的面前。
他眼神如同择人而噬的饿狼,声音冰寒刺骨:“好!好得很!这么大的火势,雨再大,望火楼上的哨兵都瞎了吗!聋了吗!本相每月拨付的银钱,难道都喂了你们这群连狗都不如的废物!竟半点未能察觉?!”
掌印官额头冷汗涔涔,磕磕巴巴地辩解:“回……回禀平章大人!申时大火,雨势实在……实在太大,白茫茫一片,哨兵了望……力有不逮啊!加上……加上揽月阁的伙计报讯又迟了些……卑职……卑职无能,罪该万死,求大人饶命!”
他反复叩头,额头撞击地砖发出沉闷的声响。
对阿合马而言,文天祥家眷被烧死,本身并非大事。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劝降文天祥的关键时刻!这简直是往火上浇油!那臭石头得知妻女葬身火海,只怕非但不会降,更要抱着必死之心与元廷对抗到底了!
这盘棋,彻底被搅黄了!
阿合马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猛地将怒火转向忽都达尔:“你安排的怯薛呢!两个大活人杵在门口,是木头桩子吗!火起时为何不冲进去救人?!”
忽都达尔早有腹稿,立刻躬身,语气带着悲痛和愤慨:“相爷!那两个该死的奴才!他们……他们冲进去了!可……可那火势起得邪门,迅猛异常!他们……他们舍身救人不成,自己……自己也被那大火吞没,尸骨无存了!属下失察,请相爷责罚!”
“嘭……!”阿合马怒不可遏,一掌狠狠拍在身旁的紫檀案几上,震得杯盏乱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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