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时,大都上空阴沉无比,显然昨日的那场暴雨还未有停歇的迹象。
留梦炎趁着雨势未到之际,欣然赴约,踏入揽月阁。
晨间那封门房递来的书信,着实让他意外——陈宜中这老匹夫,竟会设“饯行宴”邀约自己?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这位屈身色目商贾门下的老匹夫,铜臭味伴身,半点士大夫风骨未存,也好意思置喙老夫贪生噬权。
留梦炎嗤笑一声,在伙计带领之下来到二楼的雅阁“听雨轩”。
甫一进门,便见陈宜中已然自斟自饮起来。
“呵呵…”留梦炎嘴角勾起毫不掩饰的讥讽,“未曾听闻,请客的主人未见客至,便先动了筷子。陈老,看来你日日与铜钱为伍,连读书人这点待客的体面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尚书大人何必挖苦。”陈宜中眼皮都懒得抬,只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嘴角同样噙着一丝冷峭,“老朽这点心思,大人岂会不知?”
昔日二人同为丞相,只不过宋朝官制以左为尊,陈宜中的左丞相是高于留梦炎的右丞相之职。
留梦炎懒得与这还端着昔日左丞相架势的老匹夫计较。
他一甩袍袖,大马金刀地坐到陈宜中对面,反唇相讥:“同是昔日临安城破时弃职出逃之人,陈老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自命清高?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陈某当年力主迁都避战,乃是存社稷之念,岂似某人胆小如鼠,仓皇弃官而逃,连个像样的由头都寻不出!”陈宜中话语如刀,寸步不让。
留梦炎显然不愿在这陈年旧账上纠缠,不耐地端起酒杯:“哼!今日看在你我昔日同朝为官的份上,本官才拨冗前来。望你识相些,莫要不识好歹。”
陈宜中岂会放过他,话锋如毒蛇吐信:“是是是,多谢尚书大人赏脸。只是……老朽听闻大人在中书省高座,却处处被那色目权臣阿合马压得抬不起头,寸功难建,不知此等传言,可属实否?”
“你……!”留梦炎刚沾唇的酒杯猛地顿在半空,脸色铁青,“啪”地一声重重撂下。
“老匹夫!一身铜臭,也配妄议朝廷中枢大事?怎么,心有不甘,还想攀附元廷,求个一官半职不成?”
见火候已足,陈宜中忽地收起锋芒,捋须长叹,语气竟带上一丝惋惜。
“唉……老朽不过念及与你同朝一场,想当年你在临安朝堂翻云覆雨的手段何等凌厉?怎地入了元廷,便忘得一干二净了?可惜,可惜啊……”
这番惋惜似乎熨帖了些许留梦炎的逆鳞。
他冷哼一声,重新端起酒杯,小啜一口,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大度:“罢了,念你年事已高,本官不与你一般见识。此去一别,山高水长……老匹夫,你可要保重贵体,切莫半途就……猝然长逝了。”
言罢,留梦炎竟哈哈一笑,状甚惋惜:“若真如此,本官倒要替你惋惜一二了!”
饯行宴上,咒人早死——留梦炎这张嘴,当真毒辣。
看着眼前这奉行“无毒不丈夫”的小人嘴脸,陈宜中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顺着话头道:“哈哈,尚书大人多虑了。老朽在商行颇受东家器重,虽比不得大人身居庙堂之高,倒也安稳。倒是……”
陈宜中话锋,微妙一转,目光似无意地飘向房梁,“楼上那三位文相公的家眷,不知此刻吃着珍馐美味,是否也如坐针毡,胆战心惊?”
“哼!提那冥顽不灵的蠢物作甚!不识抬举的东西!”留梦炎果然被戳中痛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显然想起了劝降文天祥时自取其辱的遭遇。
“哦?”陈宜中佯作惊讶,火上浇油,“听尚书大人这口气,在文相公那儿也没讨到好?啧……若他日文相公真被忽必烈那位大汗慧眼识珠,委以重任,不知大人您……又将置身何地呢?”
“老匹夫!痴人说梦!”留梦炎斜睨着他,语气斩钉截铁,“那块茅坑里的臭石头,迟早是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呵呵,依老朽看,痴人说梦的,怕是另有其人吧?”陈宜中捋须轻笑,眼中精光一闪,“如今元军远征日本,胜负难料。文相公即便不降,可你别忘了……”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看着留梦炎绷紧的脸,“那位保定张珪将军的奏本——可是力主将其流放!为安抚那十万新附南军人心,忽必烈……想必不会拒绝吧?”
此言如同钢针,直刺留梦炎的痛脚和担忧!
这场虚情假意的“饯别宴”,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老匹夫!”留梦炎霍然起身,脸上只剩冰冷的讥笑,“你还是多操心自己这副老骨头吧!莫要真应了本官吉言,此去……便猝然长逝了!”
锦袍一甩,就要离去。
陈宜中目光扫过案几上那柱即将燃尽的降真香,眸底寒光骤现。
他适时起身,快走两步堵在门口,假意相送,语带双关地高声道:“留尚书慢走!火气这般大,可别一时兴起,使唤人一把火将这揽月阁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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