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神银行 第128章 孟婆汤沸，忘川影乱

幽冥摆渡舟如同一片枯叶，悄无声息地滑入往生渡口那庞大阴影的笼罩之下。

刹那间，亿万亡魂杂乱的意念混合着冥河特有的死寂水汽，形成一股无形的洪流，冲击着舟上每一位“非正常”乘客的心神。那低泣的女鬼哭声更显凄切，独角壮汉身上的死气如波纹般荡漾，连那三名黑袍客周身萦绕的深渊气息都出现了瞬间的紊乱。

洛辰站在船头，右臂的【寂灭印记】传来一阵强过一阵的、近乎愉悦的悸动。这片死亡终末之地，弥漫着最为精纯的终结与死寂之意，正是寂灭权柄最佳的温床。他能感觉到，印记对冥河环境中那股力量的汲取和共鸣正在加速，右臂的灰败麻木感似乎都减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能执掌万物终焉的冰冷力量感在悄然滋生。但同时，灵魂深处那属于古神【寂灭之翼】的低语也变得更加清晰，诱惑着他更深地沉沦于这股权柄之中。

他强行收敛心神，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整个渡口。

苍白巨石垒砌的码头无边无际，无数亡魂组成的队伍扭曲蜿蜒，如同一条条失去了生机的灰色河流，缓慢而麻木地向前蠕动。它们形态各异，有的保持着完整的生前样貌，眼神空洞；有的则残缺不全，魂体黯淡，逸散着痛苦的波动。空气中充斥着无尽的悔恨、未尽的执念、彻底的茫然，这些情绪碎片汇聚成无形的噪音，足以让任何心智不坚的生灵发狂。

码头尽头，数条闪烁着不同光芒的道路通向未知的远方——炽热燃烧的赤红之路、祥和安宁的纯白之路、生机勃勃的翠绿之路、阴暗沉重的漆黑之路……那里是轮回之径，决定着这些亡魂的下一世归宿。

而最引洛辰注目的，是码头一侧，那座孤零零的黑玉亭，以及亭子上空那条朦胧流淌、散发着洗涤灵魂光芒的【忘川虚影】。忘川的光芒与冥河的死寂形成了诡异的共生，仿佛生死界限在此地变得模糊。

黑玉亭中，那位被尊称为“孟婆”的存在，并非传说中和蔼老妪的形象。她身着玄色宫装，身形朦胧，仿佛由无数流动的、饱含记忆与遗忘片段的雾气凝聚而成。她的面容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时而慈祥，时而冷漠，时而悲悯，时而威严。她面前摆放着的，也并非寻常碗盏，而是一个古朴的、表面刻满玄奥符文的石臼。她手中持着一柄同样古朴的木杵，正以一种蕴含天地至理的节奏，缓缓捣动着石臼中那汪看似清澈、实则映照着万千过往的液体——那便是能洗涤前尘、令魂灵重入轮回的孟婆汤。

所有行至亭前的亡魂，都会在无形规则的作用下，不由自主地走向亭子，从孟婆那雾气缭绕的手中接过一滴或一口（视其魂体强度与因果纠缠程度而定）孟婆汤，饮下后，脸上瞬间浮现出极致的痛苦、解脱、茫然或喜悦，最终化为一片纯净的空白，浑浑噩噩地走向对应的轮回之径。

秩序森严，流程井然，仿佛亘古如此。

然而，这份秩序，即将被打破。

那三名黑袍客，在摆渡舟即将靠岸的瞬间，手中结成的诡异印法已然完成！

“嗡——！”

一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带着亵渎与疯狂意味的震鸣响起。以三名黑袍客为中心，一道肉眼不可见，但灵觉敏锐者都能清晰感知的深渊涟漪，如同投入静水中的墨块，猛地扩散开来！

这涟漪并非攻击任何个体，而是精准地扫过码头前方那最密集的亡魂队伍，以及……那座黑玉亭！

效果立竿见影！

被深渊涟漪扫过的亡魂，那空洞的眼神瞬间被猩红与混乱取代！痛苦的记忆、未尽的执念、疯狂的恨意被千百倍地放大、扭曲！原本麻木的队伍瞬间沸腾！

“我不服！我阳寿未尽！”

“杀！杀光他们！报仇！”

“我的儿啊……回来！”

凄厉的嚎叫、疯狂的嘶吼、怨毒的诅咒取代了之前的死寂！成千上万的亡魂失去了控制，相互撕咬、冲击，如同决堤的灰色洪水，猛地冲向了那座维持秩序的黑玉亭！亡魂暴动！

与此同时，那道深渊涟漪也重重地撞在了黑玉亭本身。

“铛——！”

一声如同洪钟大吕般的巨响，从黑玉亭上爆发出来。亭身表面那些玄奥符文骤然亮起，爆发出浓郁无比的幽冥神光，试图抵御这外来的污染与冲击。神光与深渊涟漪激烈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侵蚀声。

端坐亭中的孟婆，那雾气凝聚的身影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她手中捣动的木杵第一次出现了停滞。石臼中那汪清澈的孟婆汤，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猛地沸腾起来！汤水中映照出的万千记忆碎片疯狂闪烁、破碎、扭曲，散发出不稳定、混乱的气息！

“大胆！”

一个冰冷、蕴含着无上威严与怒意的声音，如同九天玄冰，从孟婆所在的方向传来。虽未直接针对舟上众生，但那声音中蕴含的冥府权柄之力，让整个往生渡口的空间都为之凝固了一瞬。连暴动的亡魂洪流都出现了刹那的迟滞。

然而，那三名黑袍客显然早有准备。在引发暴动、干扰孟婆的瞬间，他们身形如同鬼魅，化为三道淡薄的黑色流影，并非冲向孟婆，也不是趁乱冲击轮回之径，而是……径直射向了码头边缘，那忘川虚影光芒最为浓郁、几乎要化为实质液滴的区域！

他们的目标，竟然也是忘川水精！或者说，是被深渊污染后的忘川水精！

“果然……”洛辰心中凛然。这些深渊势力的家伙，目的就是破坏冥府秩序，污染核心之物！若是让他们得逞，后果不堪设想，而自己获取纯净忘川水精的任务也将变得几乎不可能完成。

不能再等了！

“噗通！”

就在这混乱爆发的顶点，洛辰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阴影，直接跃下了摆渡舟，落入那冰冷刺骨、蕴含着无尽死寂与亡魂杂念的冥河之水边缘。

阴影穿梭！

虽然【孽渊信标】的存在让这个能力风险大增，但在此刻混乱的权柄波动与亡魂暴动的掩护下，短距离穿梭的波动被降到了最低。

他并未直接冲向忘川虚影或孟婆亭，那无异于自杀。他的目标是——亡魂暴动浪潮与码头石壁交界处，一个相对偏僻的阴影角落。

冰冷的冥河水浸没脚踝，那股万物终结的意蕴顺着河水疯狂涌入体内，右臂的寂灭印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灰败的色彩甚至开始向小臂蔓延，但带来的并非纯粹的痛苦，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能与这片天地规则抗衡的力量感。

他背靠冰冷的苍白巨石，目光急速扫视战场。

亡魂暴动如同灰色的海啸，不断冲击着黑玉亭。孟婆的身影已然站起，玄色宫装无风自动，她不再亲自喂汤，而是将木杵重重顿在石臼之中。

“镇！”

言出法随！一股浩瀚的、源自冥府本源的秩序之力以石臼为中心轰然扩散。冲在最前方的暴动亡魂，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瞬间凝滞，然后片片碎裂，化为最精纯的阴气，回归冥河。更多的亡魂被这股力量推开，暂时无法靠近。

但孟婆显然也被牵制住了大部分精力，维持秩序，净化被深渊污染的亡魂，并稳定那沸腾失控的孟婆汤，让她无暇他顾。

而那三名黑袍客，已经如同附骨之疽，贴近了那忘川虚影垂落的光带边缘。他们手中各自出现了一个扭曲的、仿佛由**黑暗雕琢而成的容器，开始强行攫取那散发着洗涤光芒的忘川之力。忘川虚影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浑浊，一丝丝黑气开始侵蚀那纯净的忘川之力。

就在洛辰思考如何在这种局面下火中取栗，夺取纯净水精时——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清澈地在这混乱的渡口响起，竟奇异地压过了亡魂的嘶吼与能量的爆鸣。

是那个妖异僧人！

他不知何时也已下了船，就站在距离洛辰不远处的另一块巨石阴影下。他并未看向暴动的中心，也未看向那三名黑袍客，而是抬着头，凝视着空中那条被侵蚀的忘川虚影，眼中那旋转的幽暗仿佛两个漩涡。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僧人轻声吟诵，掌中佛珠突然崩散！一百零八颗念珠并非落地，而是悬浮空中，每一颗都绽放出昏黄黯淡，却带着奇异超脱之意的光芒。

这些光芒并非射向黑袍客，也不是帮助孟婆镇压亡魂，而是……如同织网的灵蛇，精准地射向了忘川虚影中那些被黑袍客污染、变得黯淡的区域！

“滋滋滋——”

昏黄佛光与深渊黑气接触，发出剧烈的侵蚀声。那佛光中蕴含的，并非纯粹的净化之力，而是一种更为诡异的、带着往生超度与冥土寂灭双重特性的力量！它似乎在……与深渊之力争夺对忘川之力的污染权？或者说，它在以一种另类的方式，“超度”那些被污染的忘川之力，使其回归一种更为原始的、中性的沉寂状态？

这僧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既不像维护冥府秩序，也不像深渊同伙，他的行为透着难以理解的矛盾。

但这对洛辰而言，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僧人的介入，牵制了黑袍客对忘川的污染进程，造成了三方角力的混乱局面。孟婆被亡魂暴动牵制，黑袍客与僧人相互掣肘……

就是现在！

洛辰眼中精光一闪，不再犹豫。他全力催动右臂的寂灭印记，不再仅仅是汲取环境中的死寂之意，而是尝试引动印记深处，那属于古神【寂灭之翼】的一丝本源权柄！

嗡！

他右臂的灰败之色骤然扩散，整条手臂仿佛化为了寂灭本身，皮肤下浮现出细微的、如同羽翼纹理般的暗金色纹路。一股凌驾于冥河死寂之上的、更为终极的“终结”意味，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

周围的亡魂，即便是处于暴动状态的，在感受到这股气息的瞬间，也本能地瑟缩、退避，仿佛遇到了天敌。连那混乱的亡魂杂念，靠近他时都仿佛被冻结、湮灭。

他锁定忘川虚影中，一处因为僧人佛光与黑袍客深渊之力碰撞，而暂时陷入力量真空、相对保持了纯净的微小区域！

他左手闪电般探入怀中，不是取出圣骸碎片，也不是七情魂石，而是那块得自守墓人、尚未完全炼化的【寂灭星纹钢】原始矿石！

这块神材，本身便是寂灭规则的凝聚物！

他将寂灭星纹钢如同暗器般，精准地投向那处纯净的忘川虚影区域。同时，以心神强行驱动寂灭印记的力量，隔空灌注到星纹钢之中！

“以寂灭之名，引忘川之净！”

他低喝一声，并非真的念动咒语，而是以此协调自身意志与权柄的共鸣。

嗤——！

寂灭星纹钢投入那片纯净的忘川光带，没有激起排斥，反而因为其本身蕴含的、与冥府终极归宿同源的“寂灭”规则，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吸引力。星纹钢表面那些天然的、代表规则应力与缝隙的纹路骤然亮起，如同贪婪的根须，疯狂汲取着周围纯净的忘川之力！

更妙的是，因为洛辰灌注的寂灭权柄，这种汲取带着强烈的“终结”特性，并非污染，而是以一种近乎“掠夺”、“湮灭”的方式，将忘川之力强行凝聚、压缩！

几乎是眨眼之间，在那寂灭星纹钢的表面，一点晶莹剔透、散发着极致宁静与洗涤气息，内部却又蕴含着一丝微不可查寂灭意蕴的水滴，正在快速成型！

那就是忘川水精！而且，是经由寂灭权柄特殊淬炼，带有一丝独特属性的忘川水精！

成功了！

洛辰心中刚升起一丝喜悦，异变陡生！

或许是忘川水精成型时散发的纯净气息刺激了那三名黑袍客，或许是洛辰动用寂灭本源权柄的波动再也无法掩盖——

三名黑袍客几乎同时转头，六道猩红暴戾的目光，穿透混乱的战场，死死锁定了阴影中的洛辰，以及他面前那正在凝聚的忘川水精！

为首的黑袍客，放弃了与僧人佛光的纠缠，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吼，袖袍一甩，一道凝聚了精纯深渊污染、如同黑色闪电般的长矛，撕裂空间，带着湮灭灵魂的恐怖气息，直射洛辰面门！

这一击，含怒而发，远超之前的精神冲击，足以将寻常神只的神魂都彻底污染、崩灭！

而此刻，洛辰正全力维持着对寂灭星纹钢和忘川水精的掌控，几乎无法分心防御！右臂的寂灭权柄虽强，但操控仍显晦涩，仓促间难以形成有效抵抗。

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的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