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神银行 第127章 往生渡口的暗影

灰雾商人溃散的魂质如同破碎的萤火，缓缓沉入冥河死寂的水面，未激起半分涟漪。幽冥摆渡舟依旧在无声中滑行，橹桨划开浓稠的黑暗，只有船底与冥河水接触时那近乎虚无的摩擦声，提醒着舟上众生，他们正在通往彼岸的禁忌之路上。

洛辰指间那枚新得的【七情魂石】散发着微弱的暖意，这与他右臂【寂灭印记】传来的、深入骨髓灵魂的冰冷侵蚀形成了尖锐的对比，仿佛冰与火在神魂深处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拉锯战。黄泉果带来的麻木感像一层隔膜，让他对周遭的窥探显得更为漠然，但那几道来自不同方向的目光，却带着实质般的压力，黏着在他身上。

三名黑袍客如同凝固的阴影，站在船舷的另一侧，他们兜帽下的黑暗似乎比冥河的夜色更为浓重。先前洛辰祸水东引的话语，显然已将他们与溃散的灰雾商人联系在一起。尽管没有任何动作，但那袖口隐约可见的、扭曲如活物的深渊纹路，以及空气中弥漫开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疯狂与腐朽意味的压迫感，已表明了他们的态度。而稍远处，那位妖异僧人依旧垂眸捻动着掌中佛珠，只是那佛珠拨动的细微声响，竟隐隐与摆渡舟破开的水波涟漪频率相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船资。”

沙哑、干涩，仿佛两块朽木摩擦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僵持的寂静。掌篙人不知何时已停下了摇橹的动作，那件宽大的蓑衣下，两点幽光落在了洛辰身上。他没有看那溃散的灰雾商人，仿佛刚才那场涉及神魂本源的赌斗从未发生，他只关心既定的规则。“你登船时支付的‘执念结晶’，已被征税。尚欠七分。”

整个舟楫上，那低泣的女鬼、沉默的独角壮汉，乃至那三名黑袍和妖异僧人，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汇聚过来。在冥河摆渡舟上，拖欠船资的后果，比直面深渊污染恐怕也好不了多少。

洛辰心神紧绷，灵魂中遗神银行的倒计时如同冰冷的枷锁（71:58:11…），而眼前的危机更为迫在眉睫。他面上不动声色，脑中飞速盘算。直接用七情魂石支付？此物刚得，功效不明，更是可能引来更多觊觎。用圣骸碎片？且不说其本身关联的污染与秘密，在此刻暴露，无异于婴儿持金过市。黄泉果倒是可以，但其副作用…

“此物，可抵偿否？”

一个温和，却带着奇异叠音的声音响起。竟是那妖异僧人开口了。他并未抬头，只是屈指一弹，一道昏黄黯淡、却蕴含着精纯愿力的流光射向掌篙人。那愿力中带着某种往生超度的禅意，却又纠缠着一丝冥土的死寂，极为奇特。

掌篙人蓑衣下探出一只枯瘦、覆盖着淡淡水锈的手，接住那点愿力光华，幽光闪烁了一下，似乎在衡量。“三分。”

僧人不再言语，继续捻动佛珠，仿佛刚才只是随手丢了一块石子。

压力再次回到洛辰身上。他心念电转，寂灭印记在灵魂中微微震动，与这冥河死寂的环境产生着微妙的共鸣。他能感觉到右臂的灰败麻木似乎有加剧的趋势，黄泉果的药效正在被持续侵蚀。不能犹豫了。

他抬起左手，指尖在右臂那灰败的皮肤上轻轻一划——并非划破血肉，而是引动了萦绕在印记周围的一缕精纯的【死寂意念】。那意念无形无质，却在他指尖凝聚成一枚灰蒙蒙的、不断扭曲变幻的符文，散发着令灵魂冻结的气息。这是他初步掌控印记后，对冥河环境中弥漫力量的一种粗浅运用。

“此乃冥河死寂本源之气一缕，抵剩余四分，如何？”洛辰将符文推向掌篙人。这是他的一次试探，既试探船资的价值尺度，也试探掌篙人，乃至这艘摆渡舟，对寂灭权柄的态度。

掌篙人幽深的目光凝视着那枚死寂符文，足足三息。蓑衣下传来一声极轻微的、仿佛满意的叹息？他再次伸手，那死寂符文落入他掌心，如同水滴融入大海，瞬间消失无踪。

“可。”

一个字落下，舟楫上那无形的压力骤然一松。掌篙人不再理会洛辰，继续摇动橹桨，摆渡舟恢复了之前的航行节奏。

然而，危机并未完全解除。那三名黑袍客中，站在最前方的一位，微微抬起了头。兜帽下的阴影中，两点猩红的光芒亮起，死死锁定了洛辰。没有言语，但一股充满了亵渎与疯狂意味的精神冲击，如同无形的毒刺，直刺洛辰的灵台！

这是纯粹的、源自深渊的精神污染！绝非寻常神魂攻击可比！

洛辰瞳孔骤缩。他此刻神魂因赌斗和印记侵蚀本就消耗颇大，黄泉果带来的麻木更削弱了对危险的敏锐感知。仓促间，他试图调动寂灭印记的力量进行防御，但那冰冷权柄的流转晦涩迟滞，远不如操控死寂意念那般顺手。

就在那深渊精神冲击即将触及他灵魂核心的刹那——

“嗡……”

一直安静置于他怀中的《神陨之诗》残卷，突然轻微一震。一股苍凉、古老，带着陨落之悲怆与不屈意志的韵律，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灵魂中荡漾开来。

没有强大的能量对冲，那股深渊精神冲击在触及这缕“诗篇韵律”时，竟如同冰雪遇阳，无声无息地消融了大半。剩余的一丝波动，被洛辰勉强凝聚起的神魂之力挡下。

他闷哼一声，脸色更显苍白，但眼神却骤然锐利起来，冷冷地回视那黑袍客。《神陨之诗》竟还有此等妙用？能抵御深渊层面的精神污染？

那黑袍客显然也吃了一惊，猩红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自己的攻击会被如此诡异的方式化解。他身旁的另一名黑袍客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想有所动作，却被为首者一个微不可查的手势阻止了。在摆渡舟上，规则不允许直接动手，刚才的精神冲击已是钻了规则的漏洞，若再进一步，恐怕会引来掌篙人的干预。

冲突暂时压下，但敌意已如实质。

经此一遭，洛辰不敢再有大意。他分出一部分心神，持续沟通着寂灭印记，感受着它与冥河环境的共鸣，试图加快对这股力量的掌控。同时，他也将更多注意力放在了怀中的《神陨之诗》残卷上。这来自神陨纪元的遗物，似乎隐藏着比他想象中更深的秘密。

他的目光扫过舟上其他乘客。

那低泣的女鬼，依旧蜷缩在角落，肩膀耸动，但洛辰敏锐地注意到，在她身周，似乎萦绕着一股极其精纯的、与冥河同源却又带着某种悲伤标记的阴气。或许……

那独角壮汉，自始至终如同磐石，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但他身上那股沉淀了无数岁月的厚重死气，以及腰间悬挂的一枚布满铜锈、刻着模糊“役”字的令牌，显示他绝非普通亡魂。

而那妖异僧人……他为何要帮自己垫付部分船资？那掺杂着冥土死寂的佛门愿力，又是何等路数？

摆渡舟在绝对的寂静中航行，时间的概念在这里变得模糊。不知过了多久，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隐隐传来一种变化。

一种低沉的、仿佛亿万个灵魂共同叹息的呜咽声，由远及近。冥河的水流似乎也变得略微湍急了一些，空气中弥漫的死寂气息中，开始掺杂进更多复杂的东西：无尽的悔恨、未尽的执念、彻底的绝望，以及……一丝微不可查的、属于“秩序”的痕迹。

“前方，往生渡口。”

掌篙人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让舟上所有的乘客，包括那三名黑袍客和妖异僧人，都微微挺直了身体。

洛辰精神一振，灵魂中银行的倒计时（70:12:43…）如同催命符般提醒着他。忘川水精，必须在抵达彼岸前，从这往生渡口获取！

他凝目向前望去。

只见在无垠的黑暗尽头，隐约出现了一片巨大无比的、模糊的轮廓。那像是一片荒芜的河岸，更远处，似乎矗立着巨大而古朴的建筑阴影。无数影影绰绰的光点，如同夏夜的萤火虫，在那片区域聚集、流动、消散，每一个光点，似乎都代表着一个等待渡往彼岸的灵魂。

而在那片区域的空中，一条朦胧的、散发着柔和却令人心神宁静光芒的虚幻长河，如同轻纱般蜿蜒流淌，与下方死寂的冥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光芒洒落，似乎能洗涤魂体，带来安详。

“那就是……忘川的虚影吗？”洛辰心中暗道。真正的忘川，是冥府体系的核心之一，贯穿生死，洗涤记忆。其水精，乃是忘川本源凝聚的奇物，遗神银行强制任务的目标。

随着摆渡舟逐渐靠近，往生渡口的细节越发清晰。那是一片用某种苍白巨石垒砌的庞大码头，码头上挤满了密密麻麻、浑浑噩噩的亡魂，它们排成扭曲的长队，缓慢地向前移动。码头的尽头，连接着数条闪烁着不同光芒的道路，分别通往不同的方向，那里应该就是所谓的“六道轮回”之路？

而在码头一侧，靠近那忘川虚影光芒最盛处，有一座孤零零的、由黑玉砌成的亭子。亭子中，似乎端坐着一个身影，面前摆放着一个古朴的石臼。所有经过亭子的亡魂，都会在某种无形力量的引导下，走向那座亭子。

“孟婆……”洛辰眼神一凝。获取忘川水精，必然绕不开这位冥府体系的资深神只。

就在他全神贯注观察渡口情况，思考如何行动之际——

异变再生！

那三名黑袍客，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他们并未看向洛辰，而是同时面向往生渡口的方向，双手在胸前结成一个诡异而复杂的手印。一股隐晦但极其危险的深渊波动，以他们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目标并非洛辰，也非舟上任何乘客，而是……那庞大的亡魂队伍，以及那座黑玉亭！

他们想干什么？扰乱往生秩序？还是……针对孟婆？

几乎在同一时间，洛辰怀中的《神陨之诗》残卷再次剧烈震动起来，这一次，并非防御，而是传递出一股强烈的、带着警示意味的悸动！残卷的震动，甚至引动了他灵魂深处那沉寂的【契约精神】天赋，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不可察的涟漪。

而一直静坐的妖异僧人，也猛地睁开了眼睛。他那双眼中，没有眼白与瞳孔之分，只有一片旋转的、深不见底的幽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芒。他目光扫过三名黑袍客，最终，却落在了洛辰身上，嘴角勾起一抹难以言喻的、似悲似喜的弧度。

掌篙人依旧在摇橹，对舟上暗流涌动恍若未觉，或者说，漠不关心。只要不违反摆渡舟的规则，乘客间的恩怨，乃至他们对渡口的图谋，都与他无关。

幽冥摆渡舟，终于缓缓驶入了往生渡口那庞大而混乱的阴影笼罩之下。

冰冷的冥河水汽夹杂着亿万亡魂的杂念扑面而来。洛辰站在船头，右臂的寂灭印记传来一阵阵愈发清晰的悸动，仿佛与这片死亡终末之地产生了更深层的联系。前有遗神银行的强制任务，旁有深渊势力的暗中谋划，上有冥府体系的森严秩序，而他，一个身负古神权柄碎片、被银行严密监控的“凡人”，该如何在这片鬼神环伺之地，夺取那忘川水精？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枚微暖的七情魂石，目光穿透重重鬼影，锁定了那座孤寂的黑玉亭。

棋局，已至中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