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神银行 第99章 讯室与冰封之心

“生锈齿轮”酒馆内落针可闻。

所有或明或暗的目光，都聚焦在吧台角落那个戴着兜帽的身影，以及他面前两位代表着万神殿秩序与律法的银色制服者身上。埃里奥斯·巡迹，二级执事，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规则般的强制力，在这污浊的空气里划出了一道无形的界线。

洛辰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但杯中的酒液却没有丝毫晃动。他缓缓抬起头，兜帽的阴影下，只能看到他一小部分平静的下巴和没什么血色的嘴唇。

“巡迹执事。”洛辰的声音同样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我的书面说明已经通过合法渠道提交。根据《泛大陆势力管辖权临时公约》及遗神银行与万神殿的相关谅解备忘录，在无确凿证据表明我触犯神殿律法或对公共安全构成即时威胁的前提下，我有权拒绝非必要的现场问询。”

他引用的条款准确而冷僻，这是他在失去天赋后，强迫自己死记硬背下来的众多规则之一。他必须依靠这些纸面的盾牌，来弥补失去的洞察力。

埃里奥斯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已料到这种抵抗。他身边那位女性执事手中的符文板光芒闪烁了一下，似乎在记录和分析洛辰的言辞。

“你的书面说明含糊其辞，未能合理解释禁区任务期间及尘歌小巷冲突中检测到的、超出你雇员等级及常规权限的能量波动性质。”埃里奥斯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金属，“尤其是，该波动与多个已记录在案的‘非注册古老权柄’及‘深渊残留’特征存在部分吻合。这已触及《神圣安全法》底线。我们有理由怀疑你涉及非法接触、研究或持有高危禁忌物。”

他上前一步，银色的眼眸锐利如刀，试图穿透那层兜帽的阴影，直视洛辰的双眼：“这不是商议，编号7348。这是基于合理怀疑的强制传唤。你可以选择合作，在这里，或者，”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在律法之眼的‘静思室’。”

“静思室”，那是律法之眼专门用于审讯重犯或棘手人物的场所，传闻其中布满了剥夺感知、瓦解意志的神术法阵。

酒馆里的空气更加凝滞。所有人都明白，这是最后通牒。

洛辰沉默着。大脑在飞速权衡。

硬抗到底？以他现在的状态，对抗两名显然训练有素、且代表着万神殿权威的执事，胜算渺茫，而且会立刻将事态升级为暴力冲突，正中某些可能希望他“消失”的势力下怀。

跟他们走？进入律法之眼的地盘，无异于羊入虎口。失去了“契约精神”天赋，他很难在专业的审讯下完全守住秘密，尤其是关于冰核碎片和圣骸污染的核心信息。

似乎没有完美的选择。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洛辰灵魂深处，那根新生的、蛰伏的虚无线条，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没有带来任何感知或力量，却仿佛是一丝冰凉的警兆，源自与“寂灭星纹钢”那玄妙的联系，提示着他某种潜在的危险。

同时，他意识海中的冰核碎片，似乎因为外界强大的压力和被指认为“高危禁忌物”，隐隐散发出一丝极其微弱的、不甘被禁锢的寒意。

这丝寒意如同电光石火，划过洛辰的脑海。

他有了一个冒险的决定。

“……我明白了。”洛辰缓缓放下酒杯，声音带着一丝仿佛认命般的疲惫，“我会配合调查。但根据公约，我有权通知我的隶属机构——遗神银行。”

埃里奥斯眼神微动，但没有反对：“可以。在抵达审讯室后，你会被允许发送一条简短通知。”

洛辰站起身，兜帽下的面容依旧隐藏在阴影中。他主动伸出双手，这是一个表示不抵抗的姿态。

那名女性执事上前，取出一副闪烁着封印符文的手铐。手铐触感冰凉，在锁住洛辰手腕的瞬间，他立刻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禁锢力量蔓延开来，试图压制他体内所有的能量流动。银行的神力、冬寂的寒意，甚至与冰核碎片的那丝链接，都变得滞涩、沉重。

然而，当这股禁锢之力试图深入探查他灵魂核心时，却仿佛触碰到了某种更加深沉、更加虚无的存在——那根新生的线条，以及其背后隐隐连接着的“寂灭星纹钢”的意境。禁锢之力如同泥牛入海，无法锁定，无法分析，只能模糊地感知到一片“空无”。

女性执事微微蹙眉，看了一眼手中的符文板，上面的数据流出现了一瞬间的混乱，显示目标能量核心“无法定义”，但表层能量已被成功压制。她向埃里奥斯微微点头。

埃里奥斯没有多言，转身，示意洛辰跟上。

在酒馆一众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漠然的目光中，洛辰被两名律法之眼的执事一前一后地带离了“生锈齿轮”。

他们没有使用任何华丽的交通工具，只是步行。但每一步迈出，周围的景物都仿佛在轻微地扭曲、折叠。这是一种高明的空间穿梭神术，并非暴力传送，而是更加柔和、却同样高效地缩短实际距离。显然，埃里奥斯在空间法则上有着极深的造诣。

不多时，三人来到了一座位于城市中心神殿区边缘的、毫不起眼的灰色石质建筑前。建筑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厚重的、铭刻着无数律法条文和天平图案的金属大门。这里就是“律法之眼”的一处对外审讯室。

进入内部，光线变得均匀而冷清，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类似消毒水和古老卷宗混合的气味。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房门，门上只有编号，没有任何其他标识。

埃里奥斯将洛辰带入其中一间。

房间内部同样简洁到近乎冷酷。只有一张金属桌，两把金属椅，以及四面光秃秃的、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墙壁。这些墙壁显然内置了强大的隔绝和防护法阵。

“你可以发送通知了。”埃里奥斯示意女性执事解开洛辰一只手铐，并将一枚单次使用的通讯符石放在他面前，“内容需经审核。”

洛辰拿起符石，用意念输入了一段极其简短的信息：“被万神殿律法之眼带走问询，涉及任务后续。位置：律法之眼第七审讯室。” 收件人标注为遗神银行风险评估部（莉亚·暗流所在的部门）。

信息发出，符石化为灰烬。

女性执事重新将手铐锁上，然后和埃里奥斯一起，坐在了洛辰的对面。

审讯开始了。

“姓名。”

“洛辰。”

“隶属机构。”

“遗神银行，编号7348。”

“等级。”

“Level 2。”洛辰平静地回答，没有隐瞒下调后等级的必要。

埃里奥斯拿起一份档案卷宗——似乎是刚刚传送过来的，上面闪烁着银行徽记的加密印记，但已被律法之眼破解了部分非核心内容。

“根据银行提供的有限资料及我方监测，你于近期执行的‘禁区调查’任务，最终地点涉及一个古老的封印空间。描述你在其中所见，及你所接触到的‘异常能量源’。”埃里奥斯直奔主题。

洛辰早已准备好说辞，将之前在书面说明中模糊处理的内容，用更具画面感但依旧保留核心细节的语言重复了一遍：破碎的战场、古老的守望者回响、被污染的守护者（渎神之影）、以及最终接触到的、散发着纯净寒意的“未知核心”（指冰核碎片，但不明说）。他再次强调，自己只是“接触”并利用银行力量“暂时稳定”了该核心，并未能完全掌控或理解，任务结束后，该核心仍留存在封印空间内。

“未知核心？”埃里奥斯眼神锐利，“根据能量频谱分析，该核心散发的权柄气息，与已知的‘凛冬神系’、‘冰霜巨人遗骸’乃至‘深渊冻土’等多种高危记录存在相似点。你如何证明你未曾试图私自融合或带走其部分力量？”

“我无法证明。”洛辰坦然道，“但我灵魂状态及银行契约记录显示，我并未融合任何新的权柄源。至于带走……执事阁下可以扫描我全身，除了银行配发的装备和个人物品，我并未携带任何超出常规的能量结晶或权柄载体。”他将问题抛了回去，同时暗示对方可以进行扫描——他早已将冰核碎片的力量本质与自身灵魂进行了更深层次的绑定，并非简单的物理携带，普通的扫描难以察觉。而圣骸污染则被牢牢压制。

埃里奥斯对女性执事示意。后者再次启动符文板，一道更加精细的扫描光束笼罩洛辰。光束在他身上来回探查，尤其在心脏、眉心等传统能量核心位置停留许久。

符文板上数据再次出现波动，尤其是在扫描到洛辰灵魂层面时，那片被定义为“空无”的区域再次干扰了判定。最终，报告显示：未发现外源性高危权柄载体融合迹象，目标能量核心复杂且受损，存在低度深渊污染残留（与任务报告吻合），未检测到大规模能量窃取或转移痕迹。

这个结果，部分印证了洛辰的说法。

埃里奥斯看着报告，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洛辰的陈述与扫描结果，形成了一种看似合理的闭环，将他与“私自占有高危禁忌物”的指控隔离开来。但他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那种“空无”感，以及洛辰身上那种与Level 2雇员不符的、极度内敛的冷静，都透着古怪。

“那么，解释尘歌小巷的冲突。”埃里奥斯转换方向，“‘烈阳祷团’指控你窃取他们的‘圣物’。你作何解释？”

“无稽之谈。”洛辰语气肯定，“我从未接触过任何与‘烈阳’神系相关的物品。他们的袭击毫无征兆，行为粗暴，更像是一次有预谋的、针对银行雇员的抢劫或报复，所谓的‘圣物’不过是借口。我个人怀疑，可能与我在禁区任务中，破坏了某些依附于深渊存在的‘阴影生物’（指渎神之影）有关，它们可能与其他势力存在关联。”

他将烈阳祷团的袭击，巧妙地引向了深渊势力的报复，这同样是万神殿关注的重点领域。

埃里奥斯盯着洛辰，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审讯室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突然，埃里奥斯毫无征兆地，从怀中取出了一枚透明的水晶。水晶内部，封存着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带着灼热与光明气息的金色光芒！

这缕光芒出现的瞬间，整个审讯室的温度都仿佛升高了几分。

“认识这个吗？”埃里奥斯的声音如同寒冰，“这是从你尘歌小巷安全屋的残留物中，提取到的‘烈阳神性’碎片！与你身上残留的某种‘冰寒’气息，存在着明显的对抗与湮灭痕迹！你还敢说，与你无关？！”

烈阳神性碎片！

洛辰心中剧震。他立刻明白，这恐怕是昨天冲突时，那名灰衣人的攻击或是他们留下的追踪道标，与自己的冰核之力对抗后，残留下来并被律法之眼捕捉到的！

证据确凿！

就在这证据被抛出的瞬间，或许是受到那纯粹“烈阳神性”的刺激，或许是洛辰自身情绪出现了剧烈波动，他意识海中那一直试图压抑的冰核碎片，猛地一颤！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难以控制的极致寒意，如同决堤的冰河，轰然爆发！

“咔嚓——！”

以洛辰为中心，冰冷的霜雾瞬间弥漫开来！金属桌椅上覆盖上厚厚的冰层，四面隔绝法阵的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纹！

埃里奥斯和那名女性执事脸色骤变，猛地后退，身上同时亮起强大的神圣护盾，抵挡着这突如其来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严寒！

洛辰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这股失控的力量撕裂！手铐上的封印符文疯狂闪烁，却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寸寸碎裂！

他抬起头，兜帽被汹涌的寒冰气息冲开，露出一双不知何时已彻底化为冰蓝色的眼眸，其中没有任何人类情感，只有亘古不化的严寒与……一丝属于古老权柄的、冰冷的威严。

审讯室的警报被触发，刺耳的尖啸声响起。

埃里奥斯看着眼前仿佛化身寒冰源头的洛辰，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度震惊和凝重的神色。

“你……果然……”他手中的烈阳神性水晶，在那浩瀚的冰寒权柄面前，如同风中残烛，光芒急剧黯淡。

局面，彻底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