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神银行 第98章 律法之眼

下水道的死寂被远处管道滴答的水声打破，规律得令人心慌。洛辰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意识从体内那根新生的、蛰伏的虚无线条上缓缓抽离。守墓人给予的“可能性”如同一个沉重的谜团，埋入了灵魂的最深处，不知何时才能破土，更不知会开出怎样的花，结出怎样的果。

当务之急，是应对眼前的危机。

他取出那枚Level 2的银行徽章，光芒黯淡，如同他此刻的处境。徽章内部传来银行系统冰冷的提示，关于他需要提交给“律法之眼”的书面说明的最终时限，正在一分一秒地逼近。

无法再拖延了。

他必须构思一份既能暂时安抚万神殿，又不暴露自身核心秘密，同时符合遗神银行利益的说明。这需要精密的措辞和对各方立场的精准把握——而这，恰恰是他过去最擅长，如今却因天赋沉寂而倍感艰难的事情。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摒弃因失去“契约精神”而带来的浮躁与不确定感，纯粹依靠逻辑和对已知信息的分析来构建说辞。

核心矛盾： 万神殿（律法之眼）关注的是“异常信仰波动”。这波动很可能源于他使用冰核碎片的力量，或者更早之前与“渎神之影”、深渊彼端的对抗所引发的规则涟漪。冰核碎片涉及古老权柄，其力量性质与当前主流信仰体系迥异，被判定为“异常”并不奇怪。

银行立场： 银行需要维持表面上的“中立”，避免与万神殿发生直接冲突，但同时绝不会允许外部势力过度干涉其内部雇员（尤其是持有“特殊抵押物”的雇员）的事务。银行希望他自行解决麻烦，不带来额外损失。

自身底线： 绝不能承认与“冰核碎片”的直接关联，更不能暴露其已被自己“实质掌控”。需要找到一个合理的、能解释“异常波动”且不至于引火烧身的借口。

思路逐渐清晰。

洛辰开始用意念勾勒回复的内容框架：

首先，承认在执行银行指派的“禁区调查”任务期间，确实遭遇了未知的能量爆发和规则扰动（将原因推给禁区本身的不稳定性和古老存在的残留影响）。

其次，表明自己作为银行雇员，在任务中使用了银行授权的神力及标准防护契约，这些力量在与禁区未知能量交互时可能产生了不可预料的波动（将银行也拉下水，暗示波动可能与银行力量有关，增加万神殿的调查顾忌）。

最后，强调任务已完成，所有异常波动已平息，自身状态稳定，并“委婉”提醒对方，过度调查银行雇员的合法任务执行，可能影响遗神银行与万神殿之间的“良好合作关系”。

这是一份充斥着官腔、推诿和潜在威胁的回复，完全是遗神银行一贯的作风。它没有提供任何实质性信息，却又让人难以继续深究。

确定框架后，洛辰开始逐字逐句地斟酌、打磨。失去了天赋带来的直觉性优化，他只能依靠反复的逻辑推演，确保每一个词都恰到好处，没有明显的漏洞可以被抓住。

这个过程比他预想的更加耗时和耗费心力。仅仅是确保“可能产生了不可预料的波动”这一句不会被视为承认自身存在问题，就让他反复修改了数次。

终于，在时限将至前，他将最终定稿的说明，通过银行徽章的内部通道，提交了上去。几乎在提交完成的瞬间，徽章传来轻微的震动，提示信息已由银行系统加密并转发至“律法之眼”。

做完这一切，洛辰感到一阵精神上的疲惫。这种纯粹的、依靠理性硬扛的文书工作，比一场激烈的战斗更让他感到消耗。

他需要离开这个污秽的临时据点，获取一些外界的信息，尤其是关于那些袭击他安全屋的“烈阳神系”信徒的情报。他们口中的“圣地”和“圣物”究竟指什么？是真的认错了人，还是冰核碎片本身就与某个神系存在关联？

谨慎起见，他没有返回尘歌小巷，也没有前往银行常客聚集的那些知名黑市或情报交易所。那些地方现在很可能布满了眼线。他选择了一个位于工业区与贫民窟交界处的、名为“生锈齿轮”的地下酒馆。这里人员复杂，流动性大，消息灵通，更重要的是，足够混乱和底层，不太会引起大人物的注意。

利用阴影穿梭的能力，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下水道，融入了地表灰蒙蒙的夜色中。“生锈齿轮”酒馆隐藏在一座废弃的齿轮工厂深处，入口是一条堆满金属废料的狭窄通道。

推开厚重的、沾满油污的铁门，喧嚣混杂着劣质酒精、汗液和机油的气味扑面而来。昏暗的灯光下，形形色色的身影聚集在粗糙的铁桌旁：身上嵌着劣质义肢的工人、眼神躲闪的窃贼、穿着破旧法袍的落魄法师、以及一些气息明显不属于人类的异族。一台老旧的留声机嘶哑地播放着失真的音乐，几乎被鼎沸的人声淹没。

洛辰压低兜帽，走到吧台角落，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味道刺鼻的合成啤酒。酒保是个独眼壮汉，机械臂擦拭着杯子，对他投来漠然的一瞥。

他小口啜饮着那难以下咽的液体，耳朵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周围嘈杂声浪中的碎片信息。

“……东区管道又炸了，妈的，这个月第三次……”

“……‘铁爪帮’和‘毒蛇会’为了那条新发现的废弃矿道打起来了，死了不少人……”

“……听说‘烈阳祷团’的那群疯狗最近像被踩了尾巴，到处在找什么东西……”

“……嘘，小声点，他们好像惹到不该惹的人了，昨天在尘歌巷那边好像吃了亏……”

洛辰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消息来了。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坐姿，更加专注地倾听那几个靠在角落、身上带着些许火药味的佣兵的交谈。

“烈阳祷团？就那个三流小神龛的信徒？他们能惹到谁？”一个脸上带疤的佣兵嗤笑道。

“谁知道呢？听说他们在找一个带着‘冰寒圣物’的渎神者，说是偷了他们圣地的东西。”另一个瘦小的佣兵压低声音，“昨天他们一队人去了尘歌巷那边，结果灰头土脸地回来了，好像还折了人手。”

“冰寒圣物？烈阳之神的信徒找冰系的东西？听着就不靠谱。”疤脸佣兵摇头。

“谁知道是不是借口？也许就是看上了谁的宝贝，想硬抢，结果踢到铁板了。”瘦小佣兵耸耸肩，“不过听说‘律法之眼’的人也插手了，正在调查这件事。烈阳祷团的人现在缩着头，不敢太张扬了。”

“律法之眼……”疤脸佣兵语气凝重了些，“那帮家伙可不好惹。看来这事不简单。”

对话逐渐转向了其他话题。

洛辰得到了关键信息：袭击者来自“烈阳祷团”，一个信奉某个不知名烈阳神只的小型组织。他们对外宣称的理由是寻找“冰寒圣物”和抓捕“渎神者”。而“律法之眼”的介入，暂时压制了他们的行动。

这解释了他们为何手段粗糙急切——一个缺乏资源和底蕴的小组织，突然发现了可能与“圣物”相关的线索，自然会不顾一切。而“律法之眼”的插手，对他而言既是压力，也是一种暂时的保护，使得烈阳祷团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大规模行动。

但“律法之眼”本身，才是更大的麻烦。

就在他思索之际，酒馆那扇厚重的铁门，再次被推开。

喧嚣的酒馆，瞬间安静了一半。

门口站着两个人。

他们穿着笔挺的银色制服，袖口上绣着醒目的天平与眼睛图案——万神殿，“律法之眼”。

为首的是一个面容冷峻、眼神如同鹰隼般的年轻男子，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缓缓扫过酒馆内的每一个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与威严。他身边跟着一个稍显年轻的女性，同样神色严肃，手中拿着一个不断闪烁着微光的符文板。

酒馆里的牛鬼蛇神们，在这两道目光下，纷纷低下头，或假装喝酒，或移开视线，不敢与之对视。万神殿的威名，足以让这些混迹于阴影中的家伙感到本能的畏惧。

洛辰的心脏微微一提，但面色依旧平静，他将头埋得更低，仿佛对杯中的劣质啤酒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那冷峻男子的目光，在酒馆内扫视一圈后，最终，落在了洛辰所在的这个角落。

不，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洛辰身上。

他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某种直觉，或者是他手中那符文板的微弱指示，让他锁定了这个独自坐在角落、气息内敛的兜帽身影。

冷峻男子迈步，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径直走向洛辰。他的脚步声在突然寂静下来的酒馆里，显得格外清晰、沉重。

最终，他在洛辰的桌旁停下。

“编号7348，洛辰。”冷峻男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回荡在寂静的酒馆中，“我乃万神殿‘律法之眼’二级执事，埃里奥斯·巡迹。关于你提交的说明，以及昨日尘歌小巷13号发生的冲突，需要你配合进行进一步调查。”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